第 21 章 政息(2 / 2)

坠欢 九月流火 11289 字 6个月前

一个月后,汴京已是迎春报晓,柳拂新绿。萧惊鸿失魂落魄回到汴京,看到路边挂着白幡,往来人群却喜气洋洋。他明明不想听,那些刺耳的声音却密不透风钻入他的耳朵:“听说了吗,福庆长公主终于死了。如今天子亲政,不日将迎娶皇后,实在可喜可贺。”

“是吗?”外乡人大喜,忙

问(),“那位作威作福这么久⒕[()]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怎么突然就死了?”

“不知道,听说是带着人去捉妖怪,结果技不如人,死在妖怪手里了。”

外乡人还指望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宫斗,没想到,竟是如此儿戏的死法。他唏嘘道:“所以说她争权夺利有什么用,当初威风那么大,死的时候,不过妖怪肚里一块肉,连全尸都没留下。唉,听说她可是第一美人,竟落了这么个死法,这世上的事,真是……”

“可不是么。也就官家厚道,哪怕朝臣上奏了许多福庆长公主的罪证,也依然下令以长公主之礼将其厚葬,给她立了个衣冠冢。等葬礼结束后,官家会陆陆续续清查福庆长公主当政时铸下的冤案错案,被她迫害的那些臣子,可算有出头之日喽!”

两人感叹了一会朝堂大事,话题慢慢落到后宫秘闻上。今日刚入汴京的外乡人好奇问:“官家要立皇后了?可是太后尚在,孟太后是福庆长公主的亲娘,坤宁宫迎入新主,她同意吗?”

“她同不同意又怎么样呢?福庆长公主做了那么多恶,官家没牵连她,依然敬她为太后就很不错了,她还想插手官家的家事吗?不过孟太后还算有自知之明,据说她听到福庆长公主的死讯后,当众晕了过去,醒来哭了几天,许是知道福庆长公主作恶多端,她竟主动要去瑶华宫出家,为福庆长公主念经祈福。官家孝顺,好言留了几次,孟太后都一意孤行,官家便无奈同意了。这几日,孟太后应当已经搬出去了吧。”

“啊,太后走了,那官家的立后大典谁来张罗?”

“当然是楚王妃。毕竟,这位才是官家亲娘,操持起来自然比隔了肚皮的尽心。”

“也是。”外乡人叹息不已,“楚王和楚王妃可真是福德深厚,原本他们一家和皇位毫无关系,阴差阳错,大统竟传至他们这一脉。不知皇后又是哪家的闺秀,有此福气入主中宫?”

“不是闺秀,好像是宫中一位姓宋的女官。要不说官家是仁明之君呢,听说这位宋女官身份低微,家世不显,相貌也没有很美,但是因为德行出众,就被官家立为皇后,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宋皇后和那位不守妇道的福庆长公主一比,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萧惊鸿行尸走肉一样在路上游荡,听到这里他神情一怔,猛然回头盯着路人,目光宛如要吃人:“你说,新皇后姓什么?”

·

宋知秋走在夹道上,来往宫人见了她,都纷纷躬身行礼,讨好地唤:“见过娘娘。”

立后典礼虽然还没办,但旨意已下,皇帝甚至给她在宫外赐了座宋宅,让她能风风光光从娘家出嫁。晚上宋知秋就要搬到宋宅备嫁去了,她现在来六尚局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女官不过是好听些的宫女,能有多少家当呢?她就是想在人多的时候来六尚局,听众人吹捧她。

宋知秋如愿收到众女羡慕嫉妒却又无法效仿的眼神,被离萤指着鼻子骂的屈辱感终于散去了些。她告诉自己,她做的是对的,离萤骂她自掘坟墓,自甘下贱,

() 都是那个娼妇妒忌她!

宋知秋呼了口气,心想她堂堂皇后,和一个妓女较什么劲。她听着众人的奉承,只觉得走在云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曾经后宫所有宫女的榜样是刘婉容,刘婉容以罪臣之女入宫,被分配到福宁殿打杂,慢慢因美貌受到昭孝帝青睐,最后变成贴身伺候昭孝皇帝。她和昭孝帝算是青梅竹马,比孟氏足足早进宫六年,说起来,孟氏虽为皇后,却是刘婉容和昭孝帝感情的第三者。

然而刘婉容那么受宠,最后也止步婉容,眼馋了凤椅一辈子,临了也没真正坐上去过。但宋知秋不一样,她一起步就成了皇后,和皇帝既有感情,也有恩情,放眼整个燕朝后宫,还有谁比得过她?

宋知秋得意极了,听了会奉承话,就准备出宫了。这些女人都嫉妒她,不足为虑,她还是好好准备封后大典,那才是最重要的。

宋知秋走在出宫的路上,心想还有哪些漏网之鱼没清理干净。

离萤听到赵沉茜的死讯回城后,当场就被皇城司免职了,堂堂公门,哪是一个娼妓能进的?离萤被驱出皇城司后,没有灰溜溜离开,竟敢跑到宋知秋面前大放厥词,狠狠骂了宋知秋一通后跑了。宋知秋大怒,命人将其捉回来杖毙,派去追捕她的几波人都在路上,想来离萤命不久矣,不足为虑。

程然奉赵沉茜之名去杭州清田,消息不及京城灵通,半个月前她在清田路上“失足落崖”。死士没在山崖下找到她,但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很难生还,也不成问题。

皇帝亲政后,赵沉茜在朝堂上的亲信一一落马,殿前司指挥使诸奕主动上书,称自己旧病复发,祈求告老还乡,皇帝顺势同意了。但他刚亲政,没有自己人,殿前司指挥使还空着。男人的事宋知秋不用管,但她为日后计,最好将殿前司指挥使安插为自己人。

谢徽虽为赵沉茜的驸马,但他和赵沉茜的关系一向不好,赵沉茜死后他表现的也很平淡。或许,谢相也是可以争取的。

宋知秋想了一圈,桩桩件件都有着落,唯独有一件事,飘在半空没有定数,噎得她如鲠在喉。

——是的,他们也没找见赵沉茜尸身,其实没有确定,赵沉茜到底是死是活。

不应该啊,狐妖都自爆了,赵沉茜不该活着。但如果赵沉茜死了,为何找不到尸体,甚至连衣服、残肢都没有;如果赵沉茜活着,她的势力被尽数拔起,她为何不现身?

宋知秋想不明白,这么多天了,她夜里一直睡不安稳,生怕赵沉茜突然出现,找他们复仇。想来,皇帝也是如此。

宋知秋正心烦意乱,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到墙角,她吓得尖叫,抬头看见来人,愣了一下,转惊为喜:“惊鸿,你回来了!我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要做皇后了吗?”萧惊鸿看着她,目光不再像小孩子看姐姐,而变成了冷冷的打量,“我已经知道了。”

宋知秋注意到萧惊鸿对她不像往日那般热情,但她被喜悦冲昏头脑,根本没时间关注这些异样。宋知秋邀

功道:“惊鸿,我已向官家举荐了你,你很快就要成为殿前司指挥使了!你不是念叨了很久想当指挥使吗,姐姐给你争取到了,你开不开心?”

宋知秋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并没有出现,萧惊鸿对殿前司指挥使毫无反应,仿佛那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头。

宋知秋不知为何有些慌,笑着问:“惊鸿,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姐姐?”

萧惊鸿紧盯着她,忽然问:“殿下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宋知秋心里狠狠一坠,幸亏她在赵沉茜身边伺候多年,早练出了皮相功夫。她依然笑着,眼睛中甚至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惊鸿,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又出不了宫,怎么会知道殿下在宫外的事?你也知道,殿下脾气大,她做的决定从不让人过问。若我知道她要独自去捉妖,定会劝她,但是,我偏偏不知道。”

萧惊鸿心里动摇了,是啊,宋知秋再算计也不过一后宫女子,怎么能指挥得动狐妖?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殿下出事这天,宋知秋偏在同一时间有事求他,拦着他不让他走;等殿下失踪后,后宫那么多女子,唯独是宋知秋被立为皇后。

萧惊鸿脑中乱成一团,那种恍惚感又来了,让他无法判断自己死了还是活着,面前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幻想。

宋知秋见萧惊鸿神情恍惚,心知蒙混过去了,暗松一口气。她一低眸看到萧惊鸿腰带上挂着赵沉茜的追踪符,颇觉晦气,伸手就要解开丢掉:“惊鸿,你这里怎么挂着一张破纸?你马上就要当殿前司指挥使了,不能影响官威,把这些旧东西丢掉,改日姐姐给你做个新香囊……”

“不要碰!”

宋知秋话没说完,猛地被萧惊鸿打掉手。她用力嘶了一声,手背立刻高高肿起,痛得都抬不起来。然而萧惊鸿并不像以往那样立刻对她嘘寒问暖,而是紧张地握住追踪符,来回检查,状似疯魔:“这是殿下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她那么聪明强势,一定留有后手,不可能被区区狐妖杀死。殿下肯定还活着,等着我去找她。”

宋知秋看着他,简直不可理喻。她送他大好前程,他置之不理,反倒把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纸当宝。

怕不是疯了。

宋知秋不悦地转身,狠狠吓了一跳。谢徽正站在拐角处看着他们,不知来了多久。他目光深不见底,却穿着一身大红官袍,站在明媚的春光中,莫名像披着人皮的恶鬼。

宋知秋心扑通扑通直跳,吓得都忘了维持一贯的温柔笑意。谢徽慢慢走过来,隔着宫道,遥遥对宋知秋行礼,声音像深秋的井水,凉到人骨缝里去:“参见皇后娘娘。”

宋知秋暗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勉力笑着道:“还没册封,不敢当谢相大礼。谢相快请起,日后,还仰仗谢相辅佐官家呢。”

谢徽没应,道了声“谢娘娘”,就慢慢直起身。宋知秋近距离对上谢徽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重重一颤,骤然生出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来。

谢徽行礼后就走了,仿佛只是进宫时遇到宋知秋,停下来向未来皇后问好。不愧是谢家人,礼数果真周全,宋知秋看着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仿佛通向无限美好的春光,心想,应当是她没睡好,多虑了吧。

·

崇宁七年正月十六,赵沉茜出京追狐妖,死于旷野。

三月,皇帝立宋氏为后,改元政和。

政和元年,四月,朝廷废方田均税法。七月,废保甲法。十月,废市易法和保马法。十一月,在全国范围内,废除免役法。政和一年元月,废青苗法。

至此,崇宁新政尽废。

——《狐妖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