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找了棵树坐下来,靠着它呆了很久。
他自己一个人默默不出声地哭了半晌,已经哭得两眼通红。
距离他离开顾不渡的山宫,已经过去许久了,天都已经亮了大半。
晨阳顺着天边爬起来了好些。钟隐月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但他不愿回去。
突然,腰上玉镜闪烁起了灵光。
是有人用玉镜联络他。
钟隐月抹抹眼边的泪痕,吸了几口气,调整一番呼吸,又清清嗓子,才取下了腰上玉镜。
他没看镜上显示的字,自顾自地传入灵气,连上对方之后,张嘴就说:“我马上……”
“兄弟!!”
对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喝。
钟隐月被他喊得怔了一下。
“是我!”对面的人不等他回答,急道,“是我啊是我!陈博斌!!”
钟隐月错愕:“你??”
“是我啊!”陈博斌语气着急,“你听我说!我上回死了之后费了点儿时间才复活,也怪我!忘了他肯定就在附近!”
“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冷静!我接下来说的话肯定很让你难以相信,但都是真的!我跟你说,那个妖后就是你们掌门,就是上玄!你赶紧去把他杀了,不然之后会越来越麻烦!”
钟隐月沉默了。
“你那个系统之所以以为妖后是附身到别人身上,是因为她的魂魄现在在上玄身体里!一百年前大战的时候,妖后就把自己的躯体自毁了,然后钻进了上玄的身体里!”
“你懂吗?根本没有什么附身!是误会了!”陈博斌说,“而且,你喜欢的那谁,其实在原来被乾曜献祭的时候就已经被妖后带走共魂了!而且上次因为上玄躯体撑不住,她才会被抓住破绽诛杀了,那这次她杀回来,肯定会想趁早换一个壳子!”
“上玄那具躯体撑不住的原因,就是因为人妖殊途,人修的壳子撑不住那么多妖魂!”
“那这次,她肯定会换沈怅雪做壳子!”陈博斌着急道,“而且而且,上次到了剧情最后,她被小白逼得没办法了,才把沈怅雪的修法拿出来用!她从来没用过,那次第一次用,就险些能赢小白了!”
“她之前也是看不起他的,是最后才知道沈怅雪有多好用的!所以这次,你得把沈怅雪杀了!不然他会变成妖后的杀手锏!”
钟隐月没说话。
陈博斌还在玉镜对面絮叨:“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知道这对你很残酷,可是没办法啊,原文就是这么设定的,我就是这么写的!他就是这个命这个设定啊,我承认我确实对他不怎么好,可一本书里怎么可能没有牺牲啊!”
“本来按照剧情,小白是可以杀妖后的,可是现在乾曜死了,这会儿还只是仙门大会,大战提早太多了,小白没那么厉害的修为,只能靠你了!”陈博斌说,“兄弟,现在全天下数你最厉害了!只有你能靠得住!”
“我听说沈怅雪发疯了,肯
定是妖后控制他了!他的复生也是妖后做的,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就早被共魂了,妖后是能控制他的!”
“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救他了!”
“你如果不杀了他,我们大家就全都完了!”
“只能靠你了!”
钟隐月还是没说话。
他沉默了这么久,陈博斌也终于把词儿都说干净了。
他等了半天,钟隐月都没吭声,陈博斌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了。
“兄弟?”陈博斌叫他,“哈喽,秒了哥?你在听吗?”
风声徐徐吹过。
陈博斌很是焦急,钟隐月却淡然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空荡的山崖,山崖的再前方是一片天空。
钟隐月眼泪哭尽了,心脏也痛麻了,这会儿心头上竟是一片空白的茫然,没有力气再去歇斯底里地崩溃或大骂或质问了。
他呆呆望着远处的天,望着那些流动的云,忽然想,那片天空之外,更遥远的地方,或者往下而去,那山下凡尘的尘埃河流,都是这个正在说话的人用一笔一划编造出来的血肉。
这世上,谁都有一身文字写就的自由血肉。哪怕是一粒沙子,都能乘着风自由地飘一飘。
众人的来与去都有道理,虽有苦楚,却也能让自己张嘴说一两句话,做一二事,给自己选一条路,走一走道。
只有沈怅雪。
只有沈怅雪乖乖听话了百年,换来的却是身不由己的四字笑话,得来的是“必诛之”的万剑相向。
都说没办法。
谁都说没办法,所有人都说没办法。
钟隐月几乎要笑出声来。
陈博斌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那么恨他?”
钟隐月如此反问。
这话没头没脑的,陈博斌没听明白:“啥?我恨谁?”
“沈怅雪。”钟隐月说,“你那么恨他吗。”
“我,我哪儿有啊!”陈博斌声音羞恼,“他也是我写出来的,但是配角嘛,总得要死一两个的,总得要有个人很悲剧很悲剧,这才能让读者抓心挠肝意难平,放不下我这本书嘛!”
“所以你就可以让他这一生跟个笑话一样。”钟隐月说。
陈博斌听得一急,嘴皮子都秃噜了两下,张嘴就想辩解,钟隐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
钟隐月堵住他的话,站起身来,回身往顾不渡的山宫里走去,“我会去的。”
这话一出,陈博斌松了口气。
“你能想通就好。”陈博斌说,“这次可就只能靠你了,兄弟,你是全村的希望!”
钟隐月不理他:“不过你来晚了,上玄已经彻底死了。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但现在血战已经开始了,昨晚鬼哭辛就已经暴露。现在,估计壳子都已经换完了。”
“没事,有你在就好!我听我的系统说,你那边的系统已经给过你法宝了,就用那个刺他心口!他
一离开沈怅雪的壳子,你就再刺他脑门,就能死了!”
钟隐月浅浅应了声。
陈博斌说:“我现在又到了一个忘生宗弟子的身上,马上就到顾不渡的山宫里了。一会儿,我就跟顾不渡请命,我跟你一起去那儿。”
“嗯,一会儿再说吧。”
钟隐月不等他回答,说完这话,立刻就断了玉镜的通信。
他回到了顾不渡的山宫。
他进去时,山宫里的仙修们还在商讨。
见他回来,弟子们慌忙行礼,也有一两个长老起身来,将他迎进屋里。
“玉鸾长老,您可算回来了。”其中一人忙说,“如今事态紧急,我们得赶紧前去明心阁,与他三人一战。”
“方才我们商讨过了。这次血战,那些魔修鬼修妖修都还没见影子,昨日的奇袭一定才只是起个头。我们已经伤亡惨重了,若是等下去,说不准没等到各个仙门的增援,反而先等来了那些歪门邪道的修者。”
“到时候,可真就四面楚歌了。”另一人接下话头,“虽说险了些,但我们准备即刻动身,今日也去奇袭明心阁。若是成功了,便能重夺优势!”
“玉鸾长老,你意下如何?”
钟隐月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是该去奇袭。”
他总算是点了头,宫中众人松了口气。
“是的,是的,必定要去奇袭。”有人说,“只是麻烦的是,那三人都在明心阁顶楼处。毕竟都各自贵为祸害之主,即使是能够奇袭,我们也难以一同对付。”
“得将那三人分开来。”
“我们已为此事商讨许久了,可仍未想出怎么才能……”
“我有办法。”钟隐月说。
此言一出,众人一怔。
“玉鸾长老,心中有法子将他们分开么?”
“是什么法子?”
钟隐月没立刻回答。
他将视线从左至右扫了一圈。
宫内的仙修们都望着他,神色各异,但眼睛里都各自有些光芒。
那是仰仗他的光芒。
钟隐月心里都明白。仙修们之所以一大早起就苦口婆心地围着他劝说,就是怕他心软,也怕他不出手。
血战当前,一个能召天雷的符修会是多大的战力,谁都想得明白。
所有人都看着他。
钟隐月忽然察觉到异样的目光,他往旁边扫了一眼,见到一个站在顾不渡身后的忘生宗弟子向他挤眉弄眼,投来向他鼓劲的鼓励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