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翻开自己的手腕内侧,就见内侧皮肤上已有了一道纹印。
纹印似锁,又如蛇似的蜿蜒着,在他手腕内侧留着浅浅一道血色。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锁印在内侧,想来旁人是根本没法发现的。
夜深了,此刻他坐在自己的卧房内的床榻上。床头上灯烛摇曳,悠悠照映着这道令人无法察觉的锁印。
以此为证,沈怅雪为他上了锁,从此一人有了一道旁人看不见的锁链,再也无法相隔太远。
钟隐月把手放下。腰上突然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又有重量压了上来。
他低下头,果然是沈怅雪又抓着他的衣物,趴着身子,往他跟前爬了过来。
他搂住钟隐月的腰,往他腿上一趴,脑袋往他身上一贴。
他就真跟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似的。一声也不吭,就只是紧抱着他,黏着他。
钟隐月摸摸他的脑袋。
沈怅雪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腿上,随他呼噜自己的脑袋。
安静了很久,沈怅雪才轻声询问:“师尊,当真不怪吗?”
“自然不怪你。”钟隐月摸着他的头发,“我永远不会怪你什么的。如今一想,从前也是有许多蛛丝马迹的,只是你不说,我便也从来没想过。”
“说起来,之前我那‘法器’还同我说是你呢,我却死活都没信。”
沈怅雪抬起头:“师尊为何不信?”
“说不清,我就总觉得,怎么会是你呢。”钟隐月说,“没办法,我这人就这样。许多事你若不跟我提,我便不信。其实之前我隐隐约约也有点感觉,但是就只是感觉,从来没往深了去怀疑。”
“我这人可就是这样,你若是想骗我,那可太容易了。”
沈怅雪又往他身上拱了拱。
他把脸埋在钟隐月身上,声音闷闷的:“以后再不会瞒您什么了。”
钟隐月轻笑了笑。
他将沈怅雪一缕头发捏在指间,又怅然地叹了声:“只是,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从来不提?究竟是怕我什么?是觉得此事重大……而我实在不堪托付?”
此话一出,沈怅雪惊得立刻腾地从他身上窜起来。
他一脸惊慌:“怎么会!师尊别瞎想!”
钟隐月朝他歪歪脑袋:“那为何不同我说?”
钟隐月望着他的眼睛。
沈怅雪有些无措。钟隐月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谴责和不满,也没有任何猜忌与怀疑。那里面只有无可奈何——对他这么不听话的无可奈何,以及一些自责。
钟隐月甚至是朝他笑着的。
沈怅雪忽然有些发懵,他没想到钟隐月会全然不怪他,连那一点儿不满都没有。
钟隐月甚至是会自责的,他会觉得是他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沈怅雪才会觉得他不堪托付。
沈怅雪低下眼睛,天大的愧疚这会儿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往后一坐,规规矩矩地在钟隐月的床榻上跪好。他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沉默很久后,终于说:“我并非是……想瞒着,只是总不知该如何说起。”
“虽说师尊喜欢我,可说到底这话本里的,写的都尽是前世之事。我每每想到您看过的,喜欢的,是前世那不谙世事的我,便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并非是师尊不堪托付,是我如今……早已不是旧人。虽说师尊不在意,可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儿。”
“我如今,又想杀这个又想杀那个。过去在外不染血尘,如今是什么时候堕魔都不奇怪。我每每一想到,我把自己活成这样,早已和师尊喜欢的毫无关系,就……”
他说不下去,抿了抿嘴,又抬起眼睛来悄悄看钟隐月,“师尊别自责,是我骗了师尊,是我有错。”
“你有什么错。”
钟隐月往他那边挪了挪,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过来,又抱到怀里来,“那么多糟烂事,都尽是些伤心事,你说不出来也不奇怪。”
沈怅雪在他怀里闭上眼,伸手也搂住他。
他又听到钟隐月在他耳边叹息了声。
“也怪不得你最开始那会儿那么愿意信我了。”钟隐月嘟囔,“照理来讲,就该一点儿都不相信的……没关系了,这次有我。”
沈怅雪在他怀里点点头,没吭一声。
“还疼吗?”
钟隐月忽然问他。
沈怅雪茫然了瞬,才明白过来,钟隐月是问他那被剥皮献祭之痛。
“疼呀。”沈怅雪低声说,“一直都疼着呢……有时午夜梦回,还觉得心口上插着一把剑呢。”
“真的很疼的,师尊,皮从身上一寸一寸被剥下去,骨头被一根一根折断……怎么不疼呢。那即使是如今再活一次,也一丁点儿都忘不掉的。”
“我有时候摊开手,都十分恍惚,这层皮居然还连在我身上。”沈怅雪说,“如今师尊在我身边,我才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
钟隐月心疼极了,把他抱紧了几分。
沈怅雪浑身被抱得一紧,忽的在他怀里笑了起来,笑声发哑。
像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的人突然得见一缕生机,于是早已无力回天的败花无奈自讽已无福消受这缕阳光。
钟隐月越发心疼,把他紧紧扣在怀里不放手。他忽然发觉沈怅雪是真的很瘦,这样用力一抱,身上的骨头硌得他很疼。
“不怕了,”钟隐月说,“这次有我在,那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这次让别人来尝尝,被献祭什么滋味儿。”
他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沈怅雪听出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