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易震的声儿,他才缩回脑袋来。
一张胡子拉碴上了些年纪的脸,和一双看透红尘沧桑无比没啥神采的眼睛。
据易震方才所说,这位温道长是白阳山上奉师长之命,入世修行的修者。
他也是这次偶然路过村庄时,撞见兔妖为害村落,及时出手,重伤兔妖后又立刻起了结界,将它困在了这里的那位正义大侠。
只是,虽然重伤了兔妖,他本人却也伤得不轻。
比如此时此刻,他上身还露着半个肩头——那半条胳膊上,从臂膀到手掌都严严实实缠着白布,胸前也是缠了几大圈。
“温道长和兔妖大战,虽是没落下风,却挨了一爪子,还为了救下一幼童,用手臂挡下了那妖怪的一咬。”易震苦笑着,“温道长掉了一层皮呢。”
身后几人立刻露出“光想想就很痛”的扭曲表情。
温道长却毫无所谓,他半点儿不在乎地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待咽下嘴里的酒,温道长抹了一把嘴,望着他们说:“天决门的玉鸾长老?啊,我师尊说过,你是叫傅应微?我怎么记得是个女人?”
钟隐月不恼不怒,笑了笑说:“道长说的是我师尊,师尊已在一十余年前得道升仙。我是师尊的首席弟子钟隐月,继承了师尊的长老之位。”
“嚯。”温道长笑了声,“那是我消息不灵通了,见谅。”
“不碍事
() 。”钟隐月说,“玉鸾才疏学浅,这些年掌门也不放心我下山来,温道长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能,那傅应微可是天下第一的符修,你用不着如此自谦。”温道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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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隐月谢过了他,道:“这村子里如此哀鸿遍野,我又听说那兔妖十分擅长逃跑。以免此后又出人命,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村子里所有还活着的村人,都在此处了吗?”
易震说:“是,我们已将所有还有气息的都带来此处了。只是村中人口众多,这些伤者也都需要照顾……无法将活人一一与那些尸骸对照过来,分辨兔妖。”
温道长也说:“兔妖也是喘气的,肯定也被带来这儿了。虽说它无法用妖气为自己自愈了,但妖怪这东西本身自愈速度就奇快,长老还请速战速决。”
易震也说:“把它与伤者们放在一起,我也十分担忧……”
钟隐月点点头,又道:“我听书信中说,也有其余仙修来了这里相助,怎么就只见了三位?”
“啊,还有十余名。”易震说,“有六名仙修分开去往结界四周巡视了。毕竟受那兔妖的妖气影响,附近的野兽说不准会化作妖兽袭击。至于剩下的四五名……是去村子里四处去找兔妖的踪影了。”
“他们几人是同一山门的人,对这兔妖非常上心。不瞒长老,他们还是第一个出来调查这兔妖踪迹的山门。长老也知道,那兔妖善于逃跑和布置陷阱,逃跑途中亦杀了许多追上去的仙修。他们山门之中,有十好几人都死在这兔妖手中了。”
易震叹气,“他们山门这次来的这名长老,眼睛都红了,想必心中一定十分难过。”
“原来如此。”钟隐月点点头,“那些巡视结界的,是否该回来了?若是此处有人看守,我便能放心地出去查探一番。”
“长老去吧,他们也该回来了。”易震说,“长老……眼下不能从此处分辨出谁是那兔妖吗?”
“那倒不是。”钟隐月压低声音,“此处重伤的无辜平民如此多,怎能在此处动手?我是去看看有没有好的地方能动手,又该怎么把它引过去。”
易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愚笨了,长老见谅!”
钟隐月笑着挥了挥手,还未说话,温寒从后面跑了过来。
“师尊,”他说,“弟子已经把那翠儿的尸骨埋好了,也为她立了块无名碑。”
“好。”
钟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道,“那我便走了。对了,此次山中掌门还叫我将乾曜宫的弟子也带了两人过来,怕那兔妖失控,我就将他们留在此处吧,也算以防万一。”
“乾曜宫?”易震眼睛一亮,“可是那天下第一剑的乾曜宫主耿明机的弟子?那当然好呀!是哪一位?”
钟隐月回手一探,他身后的几个弟子当即识相地让开。
邱戈和窦娴一如往常地挡在沈怅雪身前,一点儿没给他留做大师兄的面子。
此情此景,沈怅雪也目光往远处一飘,默默地挪远了些
() ,竭力装作乾曜宫和自己没关系。()
钟隐月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顿生怜惜之意,面上却仍无波无澜地道:“这一位便是乾曜宫的弟子,就让他们留在此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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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这一人还是懂礼数的。
他们恭恭敬敬地一拱手,礼数十分周全。
“好呀好呀!”
易震脸上敬仰崇拜的光藏都藏不住,赶紧迎了上去,“哎哟,这乾曜宫的果真是惊才绝逸,天人之姿!”
面对钟隐月,他从刚见面到现在都没什么夸赞之词,即使对方是天下第一仙门的门派长老。
钟隐月心中呵呵两声——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地对着天下第一的乾曜宫就想恭维,但他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有点悲凉。
青隐站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看到了没,就算修道,人也没法免俗——这就是你们做人的。”
钟隐月无法反驳。
窦娴和邱戈眉开眼笑,也奉承着回答起来:“易前辈谬赞了。”
“这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易震张嘴又要开夸,钟隐月感觉他们几个要没完没了了,赶紧出言打断:“这乾曜宫的弟子剑法了得,也的确是惊才绝逸。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易震忙说:“长老请便。”
钟隐月含笑朝他点点头,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抓上几个弟子就赶紧走。
走到沈怅雪身边,钟隐月朝他挑挑眉,无言地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沈怅雪原本面无表情,见到他朝自己一挑眉,立刻眯眼一笑,点点头。
他要跟着钟隐月走。
钟隐月心中立马欢呼撒花放礼炮,朝他一指外面。
沈怅雪再次点点头。
待钟隐月从他身边走过,沈怅雪也转过身,打算跟着离开。
从棚子里出来,钟隐月才长舒了一口气。
温寒在他身后不满道:“不过是师尊厉害了些,还真就拽上了。”
“没办法,乾曜长老确实厉害。”钟隐月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刘海飘飘道,“待这次回山之后,为师也要去闭关了。”
陆峻讶异:“哎?师尊要去闭关?”
“当然了。”钟隐月说,“好了,都是回去之后的事,这边走。”
一行人刚走出去几步,温寒突然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沈怅雪。
他震惊:“沈师兄也和我们一起走!?”
沈怅雪笑眯眯地:“和他们一起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
温寒讪讪。
“那两个人在那儿守着就够了。”钟隐月说,“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得找个好地方,再想个办法把兔妖从那儿引出来。”
“是!”
三个玉鸾宫的弟子跟了上去。
待他们一行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离开,全都背过身向前走去,沈怅雪脸上的笑意轰然消失。
他目光阴郁下来。
耳边风声阵阵,沈怅雪忽然听到了钟隐月之前在玉鸾宫里说的话。
【沈怅雪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耳边又响起咯咯的阴森笑声。
无需低头,沈怅雪就知道,有一团只有他能看到的黑气飘了出来,正在他身上飞来飞去。
“他也不喜欢你,”这团黑气用阴森至极的声音说,“谁会喜欢一个下贱的,恶事做尽的畜生?”
“他只喜欢你干干净净的模样……耿明机说得对,他若知道你是个兔子,是个畜生,是个想杀人想害人想屠山门的怪物……对,就像这里的那只兔妖一样……”
“他也不会喜欢你的……到时候,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若有这日,他该多厌恶你呐?”黑气飞到他脸前,又咯咯地笑着,“你看呐,他现在要去找个地方宰了这兔妖!到那日,你也是这个下场!”
沈怅雪装作没听见,抬起脚往前走,跟上了钟隐月。
身后的剑不安地鸣动着,沈怅雪感受到了它在颤抖——他的剑能感受到他的心魔。
这团黑气中,闪烁着腥红的微光。
“沈怅雪,想杀就该都杀掉。”它伏在他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说,“反正所有人都只会把你当个畜生……谁都不会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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