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女子,行步却极为利索矫健,那抹身姿体态令我见之难忘。
“更不要说后面经历那许多事,若非娘子救我性命我又怎能脱身!我也常常午夜梦回到与娘子相依为命的那一夜。”
之后虽经历了许多波折变故,心境也较从前有了许多变化,但顾妙妃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拼命奔跑,风从耳边掠过,轻得快要飞起来的感受。
顾妙妃目光热切,神情真挚,令慕朝游一霎哑口无言。
今日她若咬死了不肯相认,顾妙妃也不会信她,倘若她回去无意间提起此事才是天大的麻烦了。
或许是被眼前女子的诚恳所打动,慕朝游吐出一口气,轻声反问说:“故人对面不相识,必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娘子何必执着呢。”
顾妙妃踌躇说:“那日钟山别业与娘子一别,说了那些话,心中实在愧疚。”
慕朝游淡静说:“不,我更要感谢娘子助我认清他真面目。”
顾妙妃一愣:“娘子与芳之……娘子不肯相认是因为芳之吗?”
慕朝游避而不答,踯躅开口,“娘子回去之后能否隐瞒今日见我一事?”
顾妙妃脱口而出:“娘子难道是在躲芳之?芳之逼你了?”
慕朝游惊讶地看着她。
不愧是和王道容青梅竹马,对他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竟然一下子便能猜出真相。
顾妙妃皱眉:“芳之是个痴性。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慕朝游也不太想与人诉苦,只委婉地说:“娘子若能帮我这个忙,我感激不尽。”
顾妙妃抿紧了唇,面色几经变化,倏地抬眸问:“娘子信我不信?”
慕朝游一愣,微微睁大了眼。
顾妙妃:“当初若非君救我性命,我早已殒命于乱坟野冢之中。救命之恩,是非钱财等身外阿堵物可报答的。娘子今日若信我,就让我来助娘子一臂之力
()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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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在顾妙妃的安排下,一辆小船不知鬼不觉地顺江而下。
船上挨挨挤挤坐满了过往商旅百姓,这些乘客多出生江南,吴语虽素有清糯娇嗲的美誉,但大家伙叽叽喳喳吵成一团,也吵得人头昏脑涨。
混乱之中,有母亲在唱一首清丽柔美的吴曲小调,哄着襁褓中的婴儿安睡,“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遥。妾家扬子住,便弄广陵潮。”
慕朝游荆钗素裙,袖中藏剑,从船舱走到船头去透气。
眼前不由浮现出临别前顾妙妃有些惆怅的笑,耳畔依稀听闻少女柔软却坚定的嗓音。
“我与娘子虽因芳之相识,你我之间却也不能单单只系于芳之一人。”
“实不相瞒,我此前对娘子,心中确有感激、羡慕,埋怨,乃至于嫉妒……”
“娘子这一去,山长水远,恐危机四伏,命途多舛,前路渺茫。娘子既已下定决心,我也不便再多指手画脚。”
“其实,我心中亦佩服娘子的胆气。幼时,我还被父亲抱在膝上,便常听闻父亲北边的来客诉说那朔方大风嘈嘈,牛羊竞逐,天地悠悠的苍茫气象。那日我心中便不胜向往,做梦都是打马狂奔在大漠草浪之间。只可惜我自幼身子不好,莫说兵燹连天的朔北了,就连南边也很少去。”
“那天晚上,是我头一次跑得那样快,那样轻,那样酣畅淋漓。”
“我胆子小,不敢抛弃这锦衣玉食的优渥安稳的生活,而娘子身上却有我所望尘莫及的胆气与勇识,这一路天高海阔,乾坤朗朗。”顾妙妃慨叹,“在下只能在此预祝君一路平安了!”
慕朝游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最后那个相助她的人竟然是顾妙妃。
吴音软糯,她却从她轻柔的语气中,听出了南国人因生逢乱世,身如飘烛而生出的独有的浪漫深情。
她穿越至今,见过沽名钓誉者多,竟难得见从面前的少女身上亲见南国阔达洒脱的真风骨。
一点雪白划过蓝色的天际,鸥鹭的啼鸣惊醒了尚在沉思中的慕朝游。
慕朝游抬睫望去,只见船行大江,举目茫茫,两岸青山如驰,冬去春来,春风点染层林姹紫嫣红。
江流天地之间,发一叶扁舟顺水而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