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库夫怀尔德的中心——伯尔尼钟楼,踏入后方的广场,一座教堂沉没在钟塔的阴影中,当地人口中的圣安德鲁教堂,库夫怀尔德的心脏。
教堂被厚重的绿色环绕,草地向下方扩张,墓碑掩映在树木和草丛中,那是一片墓地,浓雾弥散在那里,久久不会散去。弗拉基米尔从我头顶推开教堂的门,我缓缓走进去,回头看到弗拉基米尔没有进来,他低头摆弄手表,仿佛在看时间。
圣安德鲁是一座不大的教堂,刚进来,黑暗迅速占领视线,等一会眼睛适应了,瞳孔扩大才能寻觅到微弱的光线。
九百年历史的天主教堂,并没有在信众多为东正教的国度里留下印迹,除了信奉天主教的怀尔德居民,游客很少到访,沉淀了时光枯萎的静谧。
光明隔开黑暗,那不是阳光,青色的光线阴沉地渗透进来。我踩过漆黑,就像走进森林中的林间空地,在缝隙中捕捉光亮。
建造于十二到十五世纪巨大的玻璃花窗有种诡异的华美,投下彩色迷离的光斑,花窗在窗劵(stone tracery)勾勒的骨架中嵌入,组成绚丽的万花筒图案。
我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玫瑰花窗的起源——古罗马神庙的穹顶之眼(Roman Oculus),又或者是十字军东征的战士从东方带回,经历几个世纪风霜的战利品。
大殿有十二座圣徒雕像,一路指向祭坛,浮雕延伸往上,触摸天际,穹顶上的壁画是残忍血腥的圣经故事,耶稣受难,宗教斗争,献祭是虔诚的证明,人类抛却罪恶渴求救赎···哥特式建筑风格,在几个世纪不断地修整改建中添上巴洛克风格的装饰,奇异的和谐统一,仿佛圣安德鲁本该就是如此。
我看向教堂的中心,放置了原始哥特式的教皇祭坛,祭坛镶嵌了金色栏杆,复杂的拱门和蓦然跃起的穹顶,令人眩晕的高度,我抬头,工匠在平面和弧面上改变空间,造成视觉幻觉,让整个穹顶天空无限延伸。
圣光从顶部倾泻而下,灿烂辉煌,信徒终得庇佑。
光明与黑暗的极端强调与对比,华丽。庄重,我咽下分泌的唾液,肃穆到令人不安,有一种不舒服的窒息感。
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弗拉基米尔湮没了为数不多的亮光,他越过呆呆仰望穹顶的我,径直走向了祭坛。
弗拉基米尔没有跪地祷告,而是把双手放在祭台上,像一位年轻的稚嫩的神父,刚刚离开梵蒂冈来到小教区布道,即使他并非天主教徒。
“弗洛夏,你相信上帝的存在吗?”看上去虔诚的小神父原来是荒诞而大胆的异教徒,弗拉基米尔仰视高高在上的祭坛,他漫不经心地问我,嘴里的不是祷词是质疑。
被庄严的气氛压制,我有些不自在地揉揉脖子,上辈子我大概是一个无神论者,因为祈求了太多次,无论对方是人是神,结果没有任何作用,我明白了将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很不负责任的,但我能重活一次的事实又让一切变得不真实。
“我不知道,也许有吧。”我走到祭台下,向弗拉基米尔一样仰望圣像。
精美的壁画被浮雕簇拥,正中间托举着立体的耶稣受难像,祂被穿刺手心双脚钉在十字架上,被拉长的手臂和腿,瘦弱干瘪。祂侧着头颅,脸倾向一边,半透明的缠腰布缠绕在土黄色的躯体,手脚涌出泉水般大量的红色血液。
那是基督受难沉默的尊严。
“我不相信。”弗拉基米尔的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圣像,“我只相信我见到的东西,我不是否认祂的存在,只是祂从未出现。”
弗拉基米尔脸色惨白,可他的额头却沁出薄薄的汗水,铂金色的碎发被打湿,贴在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