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宫门,离家越近, 她越觉轻松,僵硬的脊背也渐渐松弛下来。直到这时,她方更有真实之感。她不再是被关在龙凤店里的可怜弱女,而是有了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身份,有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资本。于是, 贞筠就看到,她拉了满满一车年货, 立在家门口。
月池现在都记得贞筠当时的模样,她呆呆地立在矮檐下,手中的扫帚也掉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她。那个年,她们过得都很开心,躲在温暖的小屋里,吃想吃的东西, 看想看的书,哪怕是只是无意间对视, 都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她们的邻居,和她们一起生活在天桥东的人,却过得并不轻快。冬天意味着寒冷, 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食物。贞筠只是给几个流浪汉送了几件衣裳和剩饭, 之后就有更多的人来找她。他们就像从地底钻出来一样, 面容憔悴,衣衫破旧,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芒。他们跪在贞筠的必经之路上哭求,甚至窥探她们的家,一见有人出来就呼天唤地。
月池明白,他们其实并无恶意,实在是无计可施,才想着求人帮忙。可她隐藏的秘密,叫她不能也不敢冒险。月池让贞筠躲在屋内不要出去,她说她会想办法安抚他们,让他们饱暖过冬。贞筠信了,她怎么会不信呢?
然而,月池一出门,就借着太子伴读的身份,找到京兆尹,把这些乞讨的百姓全部赶走。为了不惊扰贞筠,衙役借口在巷子尽头会施粥,把他们骗了过去。这些穷人在大雪天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怎能不开心呢?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过去,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顿好打。
月池那时就立在巷口,她听着里面的惨叫,确保都打痛之后,她才及时叫停。所有人望着她,眼神充满恐惧,如避蛇蝎,保证再也不会去惊扰。
可她回家后,又是满面轻松了。她告诉贞筠,事情都解决了,穷人们都心满意足回去过冬了。贞筠很高兴,她这才放松下来。月池告诫她,要布施不是不行,可以把东西收拾好,趁着夜色悄悄丢在别人家门前,再不可暴露自家的位置。贞筠点头应了,之后每年春节,她们都会找时间去送东西。直到她们搬了新家后,月池才允许贞筠以她们家的名义大规模地在外城施粥送衣。
贞筠每次做完好事,她都感到幸福满足。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年冬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月池没想到是,多年以后,竟会另一个人对她做同样的事。
朱厚照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不肯呆在宫里不稀奇,可他在年关时节愿意白龙鱼服,带着月池到民间走访,就着实稀奇了。
这次出京,月池所见的乡土景物,与过去截然不同。四通八达的道路,是连接乡里与城池的生命线。村中房舍俨然,并且还多了几间瓦房。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贴福字、贴对联,房下的地窖里则堆满了玉米、南瓜和土豆。广袤的田野里,还有豌豆、萝卜和番椒在静静生长。更让人惊叹的,是这随处可见的水利工程。
北方水旱灾害太过频繁,几代先帝不是不知道,而是管不了。而到了朱厚照这一代,通过平定边患,开关通商,官制改革,国力财力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他有能力,也有意愿大修工程。在他的大力支持下,治农官带领当地百姓修堤筑堰,开沟通渠,引水入渠,由渠灌田,既可防洪,又可防旱。有了水,才有今日安居乐业的盛况。
阳光像金色的纱幔层层笼下,映得水渠中金霞万点。月池伸出手,阳光落在她的手指上,这温暖是有重量的。她久久没有言语,朱厚照拉着她的手,揶揄道:“这就说不出话来了?未免也太没见识了。”
月池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有叫我更吃惊之物吗?”
他点点头,得意洋洋:“那是自然。”
自从有了乡约,农户与农户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到了年关,方圆一二十里的农户,都齐聚在一处,祭祀祖宗,欢度佳节。夜幕降临后,白昼时的繁华并未落下帷幕。锣鼓声震耳欲聋,威风凛凛的火龙在小伙子们的卖力挥舞下,腾空俯冲,盘旋舞动。月池远远望去,只觉犹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1】。
她看得入了神,正是此时手却一重,朱厚照拉已着她往前跑去。他一面跑,一面回头对她笑,星河仿佛也淌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