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定定地望着大福,半晌方道:“不关你们的事。”
他亲自拿了一盘鹿肉递给了大福面前,这时的大福已经很生气了。朱厚照试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下巴:“吃吧,吃吧,这次不逗你了,真的。”
鹿肉到底是太香了,朱厚照毫不意外地看着它吃得满嘴流油。他嫌弃道:“你简直就像乞丐一样,不对,你本来就是乞丐狗。是朕看着他把你捡回去的。”
他忍不住又凑到了大福的身边,张口欲言:“李……”
他只发出一个音,大福发出了呜呜声。它索性将肉叼走,拖到了桌子下面去大快朵颐。朱厚照都被气笑了:“你这条臭狗,快出来。”
大福可不知道什么叫遵旨,它躲得更远了。朱厚照正待叫人进来,可异变就在此时发生了。大福突然奔了出来,它径直冲到了门边,尾巴摇成了一朵花,一面兴奋地叫嚷,一面不断甩头示意朱厚照开门。
朱厚照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就像刚从陷阱中挣脱重获自由的鸽子,拼命扑棱翅膀,直直地飞入蓝天。他甚至感受到了一阵眩晕,这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往前挣了几步,然后抬起发麻的手,想要推开门。他推了一下,竟然没有推动。门外的小太监闻声忙准备打开门,却被他喝止。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是谁?”
小太监望了望外面,道:“回皇爷,是皇后娘娘和方女史来了。”
啪的一声,刚刚飞上天的气球一下就被扎破了,几片残骸打着旋落在了地上。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傻子。他狠狠瞪了大福一眼:“你这条蠢狗!”
大福才不想管他,它汪汪汪地大叫。当门打开之后,它欢快在女主人身边打转。贞筠跪倒在了朱红色的檐柱之下。凛冽的寒风沁透了她的脊背,也钻进了她的心底。她进宫时日越久,对朱厚照的畏惧就越深重。
这并不是因为皇帝对她不好,事实上自李越出了事,皇上再不似昔日那般对她挑鼻子竖眼睛,反而对她堪称不错。新寡的妇人入宫做女官是一贯的传统,可一进宫就位居女史,却是绝无仅有的恩典。只是,她越融入宫中的生活,就越明了皇权的可怖。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像裹着一层蜡皮。宫女们不论行、坐、卧都是端端正正,她们从早到晚都饿着肚子,更不可沾一点鱼腥,就是怕出虚恭身上沾染了一点儿脏味,污了主人的鼻子。
她们每人都负责几桩差事,更是将这差事练得炉火纯青,负责洗沐的宫人能顶着盛热水的铜盆纹丝不动,负责值夜的宫人能匀速摇着扇一宿不眠。没有人会大笑,也没有人会大哭,更不会有人露出疲态。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和善快活的微笑,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连嘴角上翘的幅度都相差无几。
生活这样的环境下,却没有一个人有怨恨之心。所有人全部的所思所想,都集中在如何伺候好皇爷上。皇上因柳絮而打了两个喷嚏,当日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人在宫后苑中将这些飞舞的飘絮全部清走。皇上喜欢上了小狗,就会有人急急火火让犬只配种。
对皇帝本人来讲,他其实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心情不愉而已,可对底下这些人,他们能因皇爷的一个笑而上天,也能因他的一句话而落地。他们只能像环绕北极的星星一样,永远跟着他走,他们以当一条好狗为荣,并将其视为毕生的志业。
贞筠不知道当年年仅十三岁的月池是怎样在这样的地方立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