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彻底放下心来,勉强与女儿外孙寒暄几句之后,就急急出宫,直奔张岐家中。孰不知,张岐现下心中也如油煎一般。他再三询问儿子张奕:“你再仔细想想,李越真就只告诉你这么多了吗?”
张奕的胖脸都皱成一团,他已然复述过多次,此刻早已是口干舌燥,可又不敢有怨言,只得再复述一次道:“千真万确啊,爹。孩儿听您的话去见阿越。阿越只说,不必担忧,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又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再说了,还说您一听就明白,就让我回来了。”
张奕之母王氏恨恨道:“这小畜生,一定是在记恨我们当年散布他和万岁的风流韵事之事,所以现下才见死不救,拿这些歪诗来搪塞。”
张奕无奈道:“娘!我都说了,阿越不是那种人,皇上太可怕了,阿越又不傻,怎么会找他……”
王夫人揪住他的耳朵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傻儿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张奕疼得嗷嗷直叫,张岐烦不胜烦,斥道:“行了!无知妇人,奕儿心思清正,虽少了些机心,可也憨人有憨福。不似你,心术不正,跟着那一房胡作非为,险些惹来大乱子。怎么,你是女戒还没抄够,还想再被下一次面子?”
王夫人想到当年王太皇太后赏下来的书就觉头皮发麻,她蹙眉道:“他们仗着太后娘娘,妾身又是个晚辈,实在不敢不从啊。”
这倒是实话,张岐想到这些年吃过的苦头,也觉万分不耐。他自觉靠自己的才华,未必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外戚这个身份只带给他们家一星半点的好处,却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掣肘与麻烦。他本以为要这样熬下去直到断气那天,可没想到,皇上居然给了他一条新出路。
祸福相倚之说是在暗示他们家,处置张延龄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至于后一句就更加明显,张延龄是沉舟,他们家就是新帆,张延龄是病树,他们家就是新木啊。张岐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意思,万岁在做太子时就对外家不满,现下出了这桩丑事,更觉其丢尽了皇家的颜面。可碍于太后的情面,他不能对外家赶尽杀绝,索性想来一个新旧更替,让他们这一房顶替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的地位。说不定还有爵位!
爵位在本朝可是硬通货,世代相袭又不降等。有了一个爵位,那是子子孙孙都有保障。特别他的长子张奕,又是如此的“天真烂漫”,以后即便高中进了官场,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倒不如做个富贵闲人,反而自在。
张岐的心一时狂跳不已。可他到底不是利欲熏心之人,他转念又想到了坏处。他若是严办此案,一来彻底得罪了太后和其他族人,二来即便有大义灭亲之赞,只怕也有冷血无情之谤。
皇上啊皇上,这真是让人进退两难呐。他正踌躇间,就听下人来报,金夫人上门了!
张岐暗叹一声,消息可真是灵通。他只得迎了出去。金夫人对这个侄儿,可没有对朱厚照那么客气。她一上来,就历数她对张岐的深恩厚德:“说句实在话,若不是老身生了个好女儿,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块地方做牛做马呢,又岂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还有奕儿,若不是沾我们的光,只怕连紫禁城的门槛都摸不着。乖侄儿,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明不明白?”
这话说得,一上来就把人家自己的努力一笔勾销。张岐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强笑道:“堂祖母说得是,太后娘娘和您的恩德,侄儿未有一日敢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