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吧。”沈蔷意去牵贺静生的手。
贺静生答应:“好。”
车子朝郊外的城堡开去。
路程一个多小时。吃饱喝足后乘车总会滋生倦意,沈蔷意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贺静生叫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到了。
下了车,看着面前这座中世纪的城堡,心情有些微妙。
初次来,她怀着忐忑又不情不愿的心情,就是在这里她和贺静生纠缠在一起,她认为自己是出卖灵魂给了恶魔。
可没想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她会自愿回到这里,自愿和他在一起。
贺静生也不是恶魔。
“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贺静生并没有带着她进屋,而是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去哪里?”沈蔷意好奇。
“去了就知道了。”
这句话真是卖关子的标配。
成功将她的好奇心勾得更加强烈。
花园里仍旧有许多仆人在分工明确的干活,在男主人没回来的日子也仍旧没有懈怠,路上干净得连一片落叶都不见,绿化带修剪得井井有条。
直到路过她上次坐在马车上看见的玻璃花房。
上次见只是一个花房,可现在看已经和香港太平山顶那个一模一样,变成了花房和练功房的结合体。
沈蔷意激动得就要跑过去,却被贺静生拉住了手腕阻止,并且说明:“不是这里。”
沈蔷意茫然又怔愣,惊喜竟然不是这儿?
好奇心和期待值瞬间拉满。
她只能懵懵懂懂地跟着贺静生一起走。
英国的天气当真阴晴不定,刚刚还阴云密布,可当穿过一片梧桐林,竟然出现了阳光。
穿透乌云射进梧桐林,光线随着梧桐叶的晃动在地面也影影绰绰,光有了形态。秋意更浓。
梧桐林的尽头是一座小山坡,而小山坡上立着一座哥特式小教堂。
这里没有其他人烟,在梧桐林的尽头,萧条孤寂。
“我都不知道这还有教堂!”沈蔷意惊讶又激动,“这也是你的?”
“算是。”贺静生拉着她靠近。
很隐秘的位置,也属于城堡的私人区域。当初买的时候提过包括一座教堂,经过沈蔷意这么一提,他才想起。
这座教堂不大,也很旧,一看就知道和城堡一样年代久远,不像圣保罗大教堂那样华丽,却依旧充满艺术的冲击。阳光照耀而下,神秘感更浓。
沈蔷意小心翼翼推开门,入目第一眼是教堂尽头偌大的木质十字架。
墙上是神的画像和雕塑,时间太久,已经斑驳陆离。
一排排木质座椅。
即便荒无人烟,也定期有佣人前来打扫,座椅上一尘不染。
可坐下时,能清晰看见阳光照进陈旧的窗框,一束光柱划过,笔直地打到了地上,光柱里漂浮着细细尘埃。
她情不自禁将手伸进光柱里,指尖去接
那一粒粒未落的尘埃。
“感到希望和生机了吗?”贺静生问。
唇角上扬,她在光里,清亮的一双眸也是明媚的光。
“我才来伦敦的时候,很不习惯,吃得不习惯,天气不习惯。英文不好,心情也总是不好,于是我就经常去教堂,会听一听晚颂,然后向上帝祈祷。”
她说着,双手合十再十指交握,伸到面前,轻轻触着下巴,闭上眼睛,“希望能保佑我在伦敦站稳脚跟,闯出属于我自己的一片天。”
“那时候真的很累很迷茫,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什么都不是。每天都很慌张,除了拼命练舞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一直跳一直跳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话匣子一打开,她的话也多了,不再有防备与芥蒂,将心里话全都说给贺静生听,他就像她的树洞,像以往每每在教堂里听她吐露心声的神父,“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普通人无论多努力都比不上出生在罗马的人,你知道Ada吗?”
贺静生摇头。
“Ada是Hedy的女儿,Hedy以前是很出名的首席,退役之后当了团长。Ada比我晚一年入团,Hedy很照顾她,比对团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就算Ada好几次演出的时候都有明显的失误,导致后面节奏一塌糊涂,Hedy下次还是将重要角色交给Ada跳,甚至从Ada入团根本没有跳过群舞。其实我理解,毕竟Ada是Hedy的亲生女儿,肯定会有所偏爱,但.....这真的对团里其他演员太不公平了。”
“大家都需要表现自己的机会。”沈蔷意毫不掩饰着说,“我同样也需要,非常需要。”
“不过,我觉得上帝肯定听到了我的祈祷。”沈蔷意笑容越来越深,眉目间满是喜悦和期待,“一天一天都在变好,我慢慢从群舞跳到了独舞,等这次巡演结束,我也能跳上女主角了。”
贺静生抬起手,揉揉她的发顶,沉声:“这全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沈蔷意重重点头。
她语气坚定又憧憬,“我真的很爱芭蕾,我要跳一辈子芭蕾。”
“这次跳上了女主角,我以后也要努力当上女首席,当上英芭有史以来第一位中国女首席。”
她热血沸腾,站起身,兴奋地半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一圈。
虽然有点遥不可及,听上去也不自量力,可至少她有了目标。
贺静生看见她就在那道光线里,挥动了大片尘埃。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
“你一定可以。”他由衷说道。
他们对视时。陷入一片寂静。
帆布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声。
沈蔷意和贺静生都认出来,这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沈蔷意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快速在屏幕上打字。
贺静生敛了敛眸,不动声色沉了神色。手臂搭在椅背上,手指漫不经心轻点着椅背边沿。
这是他不耐烦时的表现。
也是最后的一点忍耐力。
他在倒计时。
可正当数到三的时候,沈蔷意放下了手机,还捏在手里,转过头看他,欲言又止了一番,先铺垫:“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前提是你不能生气,不能瞎想。”
贺静生手指轻敲边沿的动作一顿,他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她,暗藏着犀利,“什么事?”
“就是.....”沈蔷意深吸了口气,坦白,“今天高俞林的妈妈联系了我,说高俞林精神方面出了些问题,前几天自杀了,希望我劝劝他,他妈妈哭得很厉害,所以我就.....答应了,重新加了他的微信。”
她主动递上自己的手机。
贺静生装作毫不知情,接过她的手机,仔细翻阅了一下,看了她和高俞林朋友的聊天记录,也看了高俞林妈妈过期的好友申请。
最后再点进高俞林的聊天框。
将他们寥寥几句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看到了沈蔷意之前发过去的劝言,而在餐厅里高俞林发的消息,沈蔷意一直没回复,所以刚才高俞林又发了一条:【依依,你还在吗?】
而沈蔷意刚才拿到手机后,看到了前几条,她回复:【俞林,我一直记得我们之前美好的回忆,我们依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现在有男朋友,过得很幸福。爱你的人很多啊,你的爸爸妈妈,你赶紧好起来,别让他们担心。】
“你生气了吗?”
贺静生盯着手机没说话,沈蔷意心里一阵不安。
她之所以告诉贺静生,那是因为她答应过他,一定会坦诚。
“怎么会。”贺静生将手机递还给她,朝她笑了笑,姿态温柔敦厚:“依依,你现在人跟心都在我这儿了,我怎么会生气。”
“我的确不喜欢你们联系,但事情分轻重缓急,都已经到轻生的地步了,是该好好劝劝,毕竟是一条人命。”贺静生善解人意,大度宽容:“依依,你做得没错。”
“需要的话,”贺静生谦谦有礼,落落大方,“我可以提供帮助。”
贺静生的手还是搭在她肩头,掌心轻揉着她后脑勺,颇有几分欣慰夸奖的意思。
实际上,他是真的挺欣慰,也挺庆幸。
庆幸沈蔷意主动将这件事向他坦白了。
她没有食言,她会对他坦诚相待。
虽然决定再给她一天时间,等她坦白。
可刚刚也在想。
再等一天又如何。
她如果就是不坦白呢?
那他能对她怎么样?
他又能对她怎么样?
他不能对她怎么样。
那些怒火,那些手段,无法对她宣泄。
所以他只能发泄在旁的人身上。高俞林如果让她念念不忘,那他就解决高俞林。
与其限制她,惹她不快,不如就不动声色连根拔起。让高俞林彻底从沈蔷意的世界里消失,让他们之间的那些回忆,彻底变成回忆。
就在刚
刚,当这个念头滋生时,沈蔷意递上了她的手机,递上了他恨不得砸得粉碎的手机。
“依依,你能对我坦诚,我真的很高兴。我说过你们之前的事我不会再计较,就不会骗你。”
沈蔷意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光照进来,她在光柱里,他却在阴影里,形成黑白分明的交界。
“当初在地下拳场吓到你,并非我本意。其实那时他向我寻求帮助,我之所以将他引去拳场,是想给他一点教训,因为他负了你,令你伤心。”
他隐在一片昏暗中,目光却深邃而真挚,诚如宣誓:“依依,你可以完全地信任我。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干涉你,不会限制你,更不会伤你的心。”
沈蔷意与他对视。
这里是神圣的教堂,上帝俯视人心,说不了谎话。
沈蔷意深信不疑,坚定地点头。
主动前倾身体,远离了那束光,扑进他的怀中。
“我相信你。”
.....
离开教堂,回城堡的路上又经过那个重新设计成练功房的玻璃花房,她兴奋不已,跑了进去。决定在这里练一会儿舞。
贺静生陪了她一会儿,手机响了,便起身走到外面接听。随后告知沈蔷意,要先去一趟书房,等他处理完工作就来找她。
回到城堡,陈家山迎了出来,先是汇报了一下行程安排。
迈上楼梯时,贺静生突然提起,“听说那个高俞林疯了。”
陈家山先是愣了下,明显有点没反应过来高俞林是谁,回想几秒才记起。
贺静生冷嗤。
果然是废物,就这点承受能力。
他告诉沈蔷意,可以提供帮助。
向来言出必行,又怎会食言。
“既然疯了就找个封闭式精神病院关进去,好好治。”贺静生面无表情,言语冷酷,“别放出来惹事端。”
怎么这世上疯子这么多。
前几天刚送进去一个,现在又要送进去一个。
贺静生不信神佛,不信上帝,只信自己。
当真以为他多大度,如何能忍受沈蔷意为了劝说高俞林而整日联系。
“是。”陈家山应道。
迈了几步台阶,倏尔又想起教堂里沈蔷意说的话。
“对了,还有件事,你也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