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姐姐一身素服,眸中似有泪光点点,顾盼之间,臻首微垂,恰似一朵莲花不盛寒风的娇羞。
“搅扰贵人,实在是小女的不是。只是小女命苦,先是家父早亡,家贫无以安葬,又是关中大封,竟连停灵之后将阿父送出城外,草草安葬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里,美人姐姐似乎情难自抑,停下来抹了抹眼泪,才继续道:“敢问贵人,可否垂怜襄助一二。小女愿来生当牛做马,报答恩人。”
楚昭:“……”
“来生再报的意思是,今生不用报了吗?”
美人姐姐微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楚昭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连忙解释道:“贵人莫怪,并非此意,只是怕今生缘浅,未能将恩情尽数偿还,才许下愿来生继续报偿的额……承诺。”
话说,不是传闻中,这位小殿下对女子颇为优待吗?怎么今日一见,还追着人家要报答?
“哦……”楚昭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旋即又一本正经地问道:“可我听说我父皇阿兄他们若是遇到卖身葬父之人,人家承诺的可都是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呀?为什么到我这里就只剩当牛做马了呢?”
啊?这回轮到那位美人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看起来还一团孩子气的贵人解释这其中的差别。
真是好生尴尬,这难道就是骗小孩的报应吗?
还有,这位小殿下,您这么快就在言谈中自揭身份真的好吗?
顿了顿,她咬着牙道:“如果,如果贵人执意,以身相许……以身相许自是也可以的。”
楚昭乐了:“既然如此,这位美人姐姐就过来跟着吧。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小女姓栗,贵人唤我栗姬就好。”小姐姐仿佛松了一口气,小心拨开侍卫组成的人墙走到了马车旁。
“行,走吧,带着这位栗姬板车上的父亲,我们去一趟府衙。”
“为何要去府衙?”刚靠近马车的美人有些慌,她就是瞧着最近咸阳风声太紧,想避避风头才找上的楚昭,怎么这风头避得,反而把自己送进去了?
“以身相许,难道不该去府衙签卖身契吗?还是说,栗姬只是说说而已,实则并不打算报答于我?”
出来卖身葬父的女装大佬张良沉默了。
从去年他在博浪沙刺杀始皇失败之后,他就一直借助昔日人脉在外东躲西藏。
可巧今年咸阳出现了大变,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得来看看,结果进城没多久就赶上了始皇封锁关中,大肆搜捕。
咸阳不比博浪沙,这里连生活的普通黎庶都比外头对始皇忠诚得多。
感受到压力的张良觉得,既然咸阳的变故大多由这位横空出世的公主引起,那他潜伏到这位公主身边岂不两全其美?
毕竟谁能把他这个堂堂五世相韩的贵胄之后、在逃反贼,跟一位小公主救下的卖身葬父的贫家女子联系起来呢?
若是能哄得这位小公主事事顺从
于他,再给他逮到机会,往公主给始皇送的食物里下点药,那岂不是复国有望?
结果看似完美的计划,遭遇了点挫折。
谁能告诉他,卖身这个说着玩的理由,怎么就走到了他真得签卖身契卖身的地步?
之前几个拦殿下马车的人不都被成功送进书院任职或上学了吗?怎么轮到他就真成卖身为奴了?
哪怕就是个假身份,真成普通下人,一天到晚洗衣做饭的话,这潜伏的可操作空间也太小了。
想到这里美人垂首抹泪,“殿下厚爱,本不该推辞,可卖身为奴实在是,实在是……有违家父教导。”
楚昭一脸恍然大悟:“我观你中指关节、食指、拇指,都有厚茧,你应当也是常年读书习字之人吧。”
张良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真有茧子。
楚昭继续道:“能叫家中女儿学文,这可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能做到的。”
“而这样一户一等一的富贵人家,突然沦落到了要叫女儿卖身葬父的地步,啧啧,证明你家亲眷宗族也一起死绝得差不多了吧?”
“近几年间,能享过大富贵,还突然阖族败落的,你家莫不是曾经的六国王公贵族吧?”
“不应当是正经公主王族女,不然看年纪,你应该早就被送到了秦王宫,给我父皇生不知道多少胎。”
“所以你家中父祖曾经在六国担任过高官?还是国亡后不曾投诚的那种?”
“让我想想……”
张良汗流浃背了,您快别想了,这叫什么条件全错,但结果全对啊。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女装扮相还有这么明显的纰漏啊?
哦,以前来搜他的都是底层的小喽啰,那些兵士自己都没写过字,哪知道写字写出来的老茧长什么样?
再说了,人家以为搜捕的是敢策划刺杀秦始皇的勇士张良,谁会想到要细查一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美貌女子呢?
她不由扯起袖子捂住了脸:“殿下何必挖苦于我,往日事早成云烟,如今栗姬不过是一卖身葬父的可怜人罢了,殿下若是怜惜小女,切莫再说这等戳人心窝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