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三个人对桌而坐,只闻碗筷盘碰撞的细微声响,一种微妙的无法言说的气氛在三人之间无言的流转。陆讷清了清嗓子,夹了一块卷状的黄瓜皮,笑着打破令人几乎窒息沉默,“这卷黄瓜皮挺久没吃了,还真挺想念的,一般饭馆里都吃不着——”
陆老太看了陆讷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小时候嘴巴多叼啊,一般的拌黄瓜、拍黄瓜都不吃,这卷黄瓜皮,关键就在黄瓜的切法,黄瓜要本地嫩黄瓜,洗干净擦干,切两寸段,横过来扦皮成卷,里面的黄瓜籽你是从来不吃的,还要用六月鲜生抽、白糖、桂皮、茴香、干红辣椒、黑胡椒粉、料酒、醋来调。”
陆讷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引来老太太那么一大段,讪讪地住了口,闷头扒饭。陆老太却打开了话匣子,既像是感叹陆讷小时候的事儿,又像是意有所指地说给苏二听,“还有这个咸蛋、皮蛋炖鸡蛋,每回你生病,就一定要吃这个,无铅鸭皮蛋剥壳切成小丁,两只生咸鸭蛋打在碗内和打散的鲜鸡蛋三四只一起搅拌,让咸蛋白的咸度和鲜鸡蛋中和,就不用再放盐了,上面撒点儿葱花,隔水蒸到凝结就好了。”
陆讷总算是察觉到不对了,下意识地往苏二那看去。苏二端端正正地端着饭碗,嘴唇抿成一条线,先前的那傻乐劲儿早没了,微低着头不吭声。
陆老太跟没看见苏二的脸色似的,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有啊,你现在这工作,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喝牛尾汤最好了营养丰富,最适合补身子,牛尾超市有卖,切六七段放大锅里冷水煮,去血水,然后再放水,放牛尾和洋葱,倒点儿料酒,生姜去腥味,大概煮个二十分钟后该小火炖,大概一个小时后再放切块的番茄、胡萝卜、土豆一块儿炖,大概一共要炖三个小时,高丽菜要在最后四十分钟才放上去……”
陆讷听老太太越说越不像话,赶紧阻止,“行了行了,我哪儿那么娇惯?现在饭店里什么做不出来?费那个劲儿干什么?”
陆老太的脸倏忽地挂下来了,“饭店里的东西能跟家里的比吗?成家成家,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哪里叫家?”
陆讷不吭声了,接下来,三人谁也没再开口,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就见满桌的菜一点一点的冷掉。苏二有礼地站起来,来时兴冲冲,此时心里像下水道被堵住了似的。
陆讷站在饭厅,看见苏二小孩儿似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下巴磕在手臂上,看着街上玩耍的俩小孩。陆讷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身去看厨房里刷碗的老太太,她的肩膀用力地耸动,像在用全身的力气刷洗那只碗,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忽然,她不动了,自来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她的手,她手中的碗。良久,她抬起胳膊,胡乱地抹了下眼睛,陆讷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再也忍不住了,慢慢地走过去挨着厨房门口,叫了一声,“奶奶——”
陆老太惊醒过来,又飞快地抹了下眼睛,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洗碗,也不应声,也不回头看他。陆讷知道,老太太是不想让他看见她掉眼泪,她要了一辈子的强,就是在唯一的孙子面前都不肯示弱。
陆讷又走近了几步,认真地说:“你从前不是老教育我说,做人不要老抓着过去的事儿不放,也不要老想着以后的事儿,要活在当下,今天过得开开心心的,过得不烦,就赚了。”
老太太依旧背对着陆讷洗碗,不吭声。
陆讷继续说:“我知道苏漾没让你满意,你心里面肯定特别不痛快。我也没想你把他当孙媳妇儿,你就把他当另一个孙子,过年过节的来看看你,咱们一块儿高高兴兴的。”陆讷张开手臂,轻轻地搂着了这小老太太的肩膀,小声地说,“奶奶,我知道他不好,身上一大堆毛病,有时候吧,我气得都想掐死他,可我看见他吧,又觉得高兴,又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