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是上州,刺史之下设有长史辅佐,平时无实职,刺史不在时可以代行职务。身量高大的女人从看台上走下来,端正地见礼:“库狄桢见过秦王。”
姬无拂仔细看过,见对方容貌尊严、衣冠甚伟,点点头算是记下这么个人,道:“很好,既然是女人,想来不会做出太多蠢事。裴氏伤筋动骨要将养百日,接下来就由你主理福州政务,协助我赈济灾民。”
当年皇帝没有太过难为太上皇亲信的妾臣,大都外放道各地任刺史佐官、推官,福州长史库狄桢正是其中之一。库狄桢原是裴家某一支的新妇,夫死守寡,因才学过人受太上皇召,为御正,任专丝纶(圣旨)。御正职责与外官中的中书舍人大抵相同,不过御正亦有代言之责,在帝左右,又亲密于中书①。
在太上皇时期,老裴相为宰相,库狄桢便是内宰相,如今十几年在各州府辗转为州官,比起内宅生活自是好上数百倍,但与太上皇在位时相比较自是失意。
朝中新人换旧人,库狄桢突然见到秦王驾到福州,自知前程在望,感慨万千难以言表。论起辈分裴氏还是库狄桢早死先夫的姪男。库狄桢母家不振,多年受老裴相照顾,于裴家人自留一份情谊,嘱咐推官冯氏好生照料福州刺史裴氏:“延请医师,务必细心将养,莫要留下病根来。”
裴家分支众多,往外一说似乎都是裴家人,库狄桢也算得大半个裴家人,也是裴氏长辈,她的话当然是作数的。只是这悉心照料,是照料十日、百日,还是一年半载?其中微妙就要由着冯氏自己把控了。
冯氏赶忙叫人取车来,先将裴氏送回家宅看护。
库狄桢则带着姬无拂一并往州县衙门走,刺史办公和起居正在官衙前后,前面是衙门,后面是刺史宅院。库狄桢借势进了刺史的厅堂书房,当了裴氏的家。
姬无拂在官衙中坐定,奔波半日身上出了些汗,便摘了抹额丢在一边。她忘了自己头发未梳洗,汗水中带了点红印子,吓了库狄桢一跳:“秦王可是受了什么伤?”
姬无拂伸手一摸额间,看手中淡红,笑道:“长史不必见怪,昨日在某县受流民兵袭击,衣裳鬓发上溅了些血渍,还没来得及收拾,失礼了。”
库狄桢听出了秦王一大早的火气所在,从桌案堆叠的书卷中抽出一卷放在姬无拂手边,道:“某县流民成势,本该早日上达天听,只是裴刺史忧惧圣上责怪,采买乐伎十人送入新都裴相府上,而这流民的消息也就晚了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秦王临到福州外时分,消息刚刚抵达御前。”而库狄桢作为被贬谪来此的长史,显然很难反对福州刺史的决定。
当下贵族门庭少不得圈养乐伎美人装点门面,向来价高,用来贿赂人确实很合适。不过,未免有些小瞧了裴相。
姬无拂打开书卷草草翻阅一遍,里头没有别的,就是十三四岁乐伎的样貌身段的描述和买人所费的财帛,气笑了:“此前我看裴氏履历,还以为此人有几分才干,到底只是个男人,当不得大用处。这样的手段竟用来贿赂宰相,当真是上不得台面。”姬无拂是不信裴相能为这点子贿赂,对裴氏的行径有什么网开一面的宽宥。
库狄桢便道:“这些不是为送给裴相,而是裴相家中尚在的伯舅。谁家都有几门亲眷,裴相再是为人公正,也不避开三亲六故。”
“噢——”姬无拂拖长音应答,说出下半句话:“男人嘛,会想出这样的办法不奇怪,希望裴相的那些个伯舅端得住。”
福州内政姬无拂是懒得参与的,一概交托给库狄桢处理,库狄桢便和姬无拂商量好明天清晨开始放粮施粥,最重要的是派出人手去某县赈灾。流民兵因饥馑兴,比起朝不保夕的流离生活大多数的人还是更愿意做回良民的。只要赈灾到位,某县流民兵自然不攻而破。
姬无拂听得连连点头,坐在一边喝了两盏茶,才拍拍衣袖起身:“不用送了,我着急回去梳洗,你就留在这儿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