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心里这般想,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反问:“父皇觉得呢?”
刘彻默然,他确实有此疑心。
刘据眼珠转动,将身子挪过去:“父皇,我觉得这些都是次要的。我此来其实有更重要的事。”
刘彻狐疑:“更重要的事?”
“对。父皇,王婉仪的案子其实王谒者认得已经差不多了。就算还有需要彻查之处,也用不着
() 你亲自接见受害者。但我仍想让你见见她。我已经让人将她带入宫中候着,等你发话,你愿意见吗?”
正如刘据所言,一个王婉仪犯不着帝王亲见,刘据这个提议必有其他缘由。刘彻看他一眼,点点头。
刘据招手吩咐丰禾出去。没多久,王婉仪被带进来,她没有戴斗篷,面容无遮无挡,刘彻微微愣住。
行过礼,刘据又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去。所谓见见,就真的只是见见。
刘据询问刘彻:“父皇,你可觉得她与乐府音监李延年有些相似?”
刘彻点头:“确实有些。但不多。”
“是不多,若只这点,算不得什么。可若还有其他呢?”
刘彻挑眉。
“王婉仪并非王家亲生,她是被收养的。”
刘彻狐疑,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
刘据又问:“父皇以为李夫人与李延年容貌相似吗?”
“也有两分。”
“那除李延年外呢?父皇可有觉得她还同其他人相似?”
刘彻神色微动:“你口中其他人指谁?”
刘据点明:“父皇还记得采芹吗?”
此话一出,刘彻愣住,眸光瞬间凌厉起来。李夫人与采芹性格气质截然不同,容貌相似度也不高,因而从前无论刘彻还是卫子夫或是他人,都没有将之联系在一起。
毕竟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谁会去做这等关联。
如今被刘据点破,刘彻细细回忆采芹的样貌,在脑海中与李夫人做对比,发现虽然不是很像,但眉目间似乎还是有一些的。
刘据接着指出:“父皇,采芹也食用不得牛乳。”
刘彻神色一沉。
刘据嘴唇蠕动,欲言又止。几度启唇,却什么都没再说出来。刘彻蹙眉:“怎么了?”
“父皇,我没想构陷谁。我也知道光凭这些不能论证什么。我只是心里有此联想,便压不住。就如当初怀疑采芹一般,也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端倪。”
刘据低着头,神色顾虑,时不时余晖偷瞄刘彻。
刘彻一叹,伸手拍拍他的头:“父皇知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朕是帝王,后宫佳丽众多,朕确实可能会偶有喜爱之人。但她们再得宠也不过一介宫妃,与你是不能比的。
“据儿,你记住,你是朕的长子,是朕亲立的太子。任何时候,你都不必为他人心存顾虑,尤其是在朕面前,没有人能越过你去。”
刘据笑着挽住他的胳膊:“我知道,父皇最疼我。”
恭维了两句,刘据眼珠一转,说回正题:“其实我这般怀疑,还有一点原因。采芹说过,她有个妹妹,同样被刘陵收容,秘密培养。当初清剿余孽之时,也不知她妹妹是谁,有无落网。”
刘彻眸光一闪,面色瞬间冷凝。
刘据又道:“父皇,我们不识王婉仪,从前未曾见过,但王夫人是她堂姐,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也知道她是两岁时在水患中与家人走散
,被叔婶收养。
“她更与李夫人交好,见过李延年,还不只一次。但她似乎从未怀疑过,甚至刚才与王谒者说了许多话,却始终没提王婉仪是收养。
“是觉得这点不重要,没必要特意拿出来提,还是……”
还是什么,不言而喻。
刘彻神色更难看了两分。
刘据继续:“所以,我觉得比起王婉仪的案子,我们更应该先弄清楚,李夫人身份到底有无问题,而王夫人又是否知情。”
“朕会命张汤与绣衣使一起查。”
刘据抿唇,眼珠转动着:“我可以加入吗?”
刘彻侧目。
刘据再低头:“父皇,这个疑问仿佛痒痒一样,一直在我心里,弄得我不上不下,好难受。我想自己搞清楚。”
刘彻轻嗤。
刘据舔着脸又蹭近了两分:“你刚刚还说谁都越不过我去呢?现在就不许我动她们了。”
刘彻嘴角抽搐,他是这个意思吗?
瞪他一眼,刘彻问:“你想做什么?”
“想设个局试试她们。”
刘据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悠,一看就知定在打鬼主意。
刘彻上下打量他一番,心中审度,最终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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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仪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王大郎下狱,王夫人禁足。这还不够,刘彻又下令将刘闳迁了出来,暂且交由其他宫妃照料。
李夫人走在宫道上,心情沉重。
她刚从温室殿出来,尝试为王夫人说话,刚开口就被刘彻训斥了;又想提议暂且先让她照顾刘闳,陛下也默认不语,未曾答应。
身旁侍女十分不解:“婢子知道夫人与王夫人交好,如今王夫人落难,你心急担忧也属常理。
“但此案是太子插手,陛下亲自过问。看目前的情况,陛下已厌弃了王夫人。若只是寻常禁足,等待案情查明,何须这般匆忙将一皇子挪出来,甚至把王家人都拘禁了。”
李夫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这明显是要严惩的架势。
侍女又道:“陛下睿智,哪里会轻易相信这只是王谒者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王夫人只怕是……夫人,婢子逾矩劝一句,再是交好,你也得先顾着自己,不可将自己搭进去。
“而且婢子瞧着主子对王夫人好,王夫人待主子未必。主子,值得吗?”
值得吗?
连侍女都看得出来,王夫人待她表面一口一个姐妹,实则并不如何。她自己怎会不知道呢。
至于将自己搭进去?
李夫人心中哂笑,若是可以,她恨不能王夫人立刻去死,如何会为她将自己搭进去。今次之事当她想管吗?她是不得不管。
李夫人绞着手中绢帕,一言不发。
她盗用了李小妹的身份,本以为可以告别过去,奔赴新生。谁知王夫人一语戳破她,让她再次变成囚鸟。只不过是将囚笼从刘陵换成
王夫人。
她至今不知道王夫人是如何发现她身世有异的,毕竟李家人都没有怀疑她。
让她更忌惮的是,她甚至不清楚王夫人知道多少,只知道她不是李小妹,还是知道她是撷芳,是刘陵培养的细作。
但不论哪种,她都不敢赌。因为即便只是第一种,一旦她脱去“李小妹”这层皮,她的过往是经不起查的,早晚会露馅。她必须保住这层皮。
所以她只能依顺王夫人。
可这并非她所愿,她如何甘心!
正走着,前方传来说话声。李夫人顿住,抬眼望去,就见太子与石邑公主在凉亭内说话。
李夫人犹豫了下,正要上前见礼问好,就听石邑轻轻撞了撞刘据胳膊:“你说这回父皇会怎么处置王夫人?”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会轻饶。”
石邑蹙眉:“可是父皇从前那般宠她。”
“父皇从前也不知她是这般模样啊。什么温顺纯良,善解人意,可心可人都是表象,暗地里竟是如此心狠手辣。是你,你会容忍一个蛇蝎伪装小白兔骗你吗?”
石邑歪头:“那肯定不能。但不是说只有王谒者认罪,与王夫人无关吗?”
刘据翻了个白眼:“你真信与她无关?你傻,父皇可不傻。”
石邑眼珠转动:“查到她的手笔了?”
刘据没直接回答,只道:“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只需做过,总有蛛丝马迹。躲不掉的。”
李夫人心底一沉,悄悄退出来,转身往回走。
侍女连忙跟上:“夫人,看来张汤似乎已经找到证据了。”
李夫人轻嗯一声,心一点点往下沉。
十之八/九是了,且听太子语气,陛下对此事的怒火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王夫人这艘船怕是要沉了。
这种情况她如何救得了?倘若不能救,王夫人必不会放过她。难道要她一起共沉沦吗?
不,她不要!
或许……
一个念头闪过,李夫人眸中寒光闪过。
侍女说得对,她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她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当年刘陵事败,她都能化险为夷,转劣势为优势,这回也一定可以。
凉亭。
石邑看着李夫人远去的背影,悄悄问刘据:“这么几句话真的有用?”
“不只这几句话,我已经从各方各面让她以为王夫人栽定了,这几句话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石邑还是有些疑惑。
刘据解释道:“知道王夫人交给自己的任务不可能完成,而以王夫人的为人,临到头一定会揭穿自己,拉自己一起下水。若你是她,你会坐以待毙吗?”
石邑摇头:“不会。”
“这不就得了。我虽然不确定她会怎么做,但我确定她一定有动作。何况我这局非是单单为她而设,还有王夫人。她坐不住,王夫人也会坐不住。只看谁先动了。我们盯着就行。”
刘据勾唇,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