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信纸纤维的方向散开,显得有些模糊。
陆初景清了清嗓子,平缓地念道:“初景亲启:今天夜里,读书到一半,想起留信一封,或为绝笔。近来我和你丁伯伯的矛盾渐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变故,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思来想去,还是要留几句话给你。
“我教导你两年有余,大多教一些洋文、乐理。想教给你一些新的思想,却不知如何讲,才能使你认同。
“所谓新的思想,既为人人平等,并无高下之分。或有具人形而非人者,亦当平等。你丁伯伯不认同这话,不知你怎么想。
“大约首先要问:具人形而非人者是什么?
“万望你永不知道什么是非人者。如若不幸,见信时已知道非人者是什么,甚已罹厄为非人者,那么还有一句话要告知,或有裨益。
“往后,你是不奔之水,不谢之花,不腐之尸。可你要记得,你曾经是人类。”
最后一行字念完,陆初景说:“没了。”
这封信内容并不多,当时陆初景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吸血鬼,丁久年的信也就写得言辞含糊,以“具人形而非人者”来指代吸血鬼。
郁晏坐在陆初景身边,两人肩膀靠在一起。他感觉到身边的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陆初景是不需要呼吸的,他做这个动作时,常年来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有了缺口,得以倾泻出来。
“他对你很好。”郁晏说。
人鱼贫瘠的情感让他无法体会丁久年倾注在绝笔信里的种种担忧,但他学习过人类社会的知识。
有一句话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丁久年虽然不是陆初景的父亲,但作为老师,他确实为自己的学生考虑了很多。
“是。老师当时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所预料,他留下这封信,就是为了让我不要变成丁绪风那样。”陆初景低声说。“我几乎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老师教导我的那两年里,有很多次我都觉得,假如我的父亲还在,大约就是老师那样的。”
慈爱又没那么严厉,对他最大的期望是做一个好人。
郁晏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五指张开,握住陆初景的。他垂着眼,安慰似的捏了捏吸血鬼的指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诚恳又温柔:“你有两个父亲,他们都很好。”
其实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的父亲,什么是不好的,郁成江对他来说是仇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范例能够拿来对比。
但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诚挚的夸奖。
席地而坐的吸血鬼沉默了数秒,浅浅地笑了一下。不是之前那些礼貌的、应付的笑,这个笑容自然而然地出现,让他看起来无比轻松。
郁晏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陆初景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嘴唇旁边会有一个小小的笑弧。他盯着看了好几秒,一直到笑弧消失。
陆初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算是接受了这个笨拙的安慰。他想了想,又说:“我先前不是不愿意给你看信,只是难以提及自己的过去。不过想想你一开始就把郁成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那我说说也没什么。”
对于陆初景而言,坦白过去,尤其是拿出这封信,就像是把自己整个人剖白,摊开给人看。信纸上最后一句话,是他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直接原因,阅读这封信就像阅读一部分的他自己。
对方是郁晏的话……好像也可以接受。
陆初景对郁晏的过去知之甚详,总忍不住亲近他一些。何况郁晏用那种小动物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真的很难不心软。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提出要看这封信,大概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郁晏“嗯”了一声,感受着陆初景手指的温度,耳根逐渐转红。他没有说别的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希望此刻能够延长,再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