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出来,感觉好多了,就算是死,也会死得很轻松。”
闻人听雪的声音虚弱而平静,有条不紊地交代自己的后事。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师尊,永远不要叫师尊知道。若旁人问起我,尤其是那个姓商的,你就说我问道远游去了。”
羽重雪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师姐......”
闻人听雪倚在他怀里,神色异常平静,她看着褪色的彩塑神像,勉强打起精神说道:“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吧,若他年偶遇我埋骨之地,折一枝梨花给我,说几句烟都的事给我听,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暴|动的内力开始了第二次反扑,全身经脉剧痛难忍,被逆行的内力冲击得七零八落。
羽重雪大声唤道:“金不换!”
金不换像阵风似的出现在两人面前,见到闻人听雪面如金纸,双眸赤红的模样,立刻大叫一声:“太子小心!”
话音刚落,闻人听雪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劲,气劲化为气浪冲向四周,周围的空间都隐隐扭曲起来。
她的内力已经失控,暴动起来是如此可怕,哪怕是天人境的强者都束手无策,注定今日要殒命在此。
可怜商枝这会怕是正想着她,做着同游四海的美梦。
闻人听雪持着细雪剑半跪在地上,暴动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耳孔里不断溢出鲜血,肩膀处的衣衫被染至一片血红。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眸,擦了把唇边溢出的血,对金不换说道:“带他离开这。”
“师姐!”
羽重雪大吼一声,竟然想直接冲过来。
“太子,你不要命啦!”金不换狠狠一咬牙,直接一掌劈晕了他,他将羽重雪扛在肩上,走出木塔时,又回头看了眼闻人听雪。
可惜、哀叹、怜悯、不忍......
种种情绪在金不换眼眸中交织,他回眸看了眼这个即将陨落的剑道天才,一掌挥出,关上了木塔的雕花木门。
山林间的一切声音都被关上的门隔绝在外,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有事一股强大的内力暴|动而出,褪色的彩塑神像被强大的气浪砰的一声击碎,化成无数碎片飞溅出去。
朦胧之间,月色透过木塔的窗牖,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寒霜,她出神看着,忍不住念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眼泪从闻人听雪脸上落了下来,她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试问岭南何处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心,难安。”
正当闻人听雪意识朦胧之际,隐约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木塔上层响起,带着奇特悠长的回音,一声声向下传来。
“此女,老朽之爱徒也,不知绛卿可否出手相助?”
闻人听雪恍惚之间,似乎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这种奇特的香味,她只在二危山的百鬼迷雾中
闻到过。
“既然她到了此处,想来命不该绝,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愿此等天才殒命于此,我等九品天人,自当顺应天意,倾力相助。”
这个一个男性的声音,低沉的嗓音慵懒浅卷,咬字和重音都十分特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魅惑之感,是那个在百鬼迷雾阵中唤野猪脸小鬼捧烟斗的声音。
闻人听雪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耳孔处血流如注,暴走动的内力直冲心脉,黑色的幕布从天而降,缓缓落在她眼前,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木塔外,金不换肩上扛着被他一掌劈晕的羽重雪,想到方才是这对师姐弟的最后一面,也不禁心生唏嘘,眼眶竟然也有点潮湿了。
烟都闻人听雪,惊艳六大王朝的剑道天才,如今竟然死在一个落满灰尘和蛛网的荒塔中。
他站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再次转身朝着那座荒塔看过去。
黑暗中,木塔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忽然间,两道恐怖的气息以荒塔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一刻,连风声都消失了,密林中安静的可怕,听不到任何生灵的声音。
木塔突然亮起两道刺眼的光芒,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各占半边天空,随后又交织在一起的,瞬间大放光华,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
金不换悚然一惊。
居然是九品天人,还是两个九品天人!
这荒山野岭,在快要倒塌的荒凉木塔里竟然藏着两个九品天人!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之事!
“看来闻人姑娘有救了,真是命不该绝。”金不换替肩上扛着的太子松了口气。
红蓝光芒亮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红蓝光芒这才消失。
木塔中,篝火已经燃尽了,闻人听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竹席上。
眼前一红一篮,立着两道高大人影。
闻人听雪眨眨眼睛,待看清那道蓝色的人影后,她忍不住嘶哑着惊呼一声:“师尊?”
穿着蓝衣的老者须发皆白,鹤发童颜,听见她这声师尊,脸上神色忽悲忽喜,十分复杂。
穿着红衣的是个妖娆冶艳的男子,眉间一点朱砂,殷红的嘴唇微微张着,打了个优雅的哈欠,手里正拿着一个红玉髓烟斗把玩着。
闻人听雪如在梦里,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此刻还以为眼前一幕是临死前的脑中臆想,于是她神色有些伤感地从竹席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两人。
艳鬼吸了口红玉髓烟斗,吐出一口缭绕的香雾:“师老头,你这徒弟怎么跟只呆头鹅似的,半点儿机灵劲儿没有。”
闻人听雪眼珠终于动了动,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师尊,这是谁,不是在做梦吗?”
师清恒一声长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在她后脑出轻轻拍了两下。
闻人听雪迷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是真的。
眼前的师尊居然是真的。
闻人听雪闭
上眼,两行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滑落。
“啧啧啧,你瞧瞧,这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跟小溪似的。”
闻人听雪视线一阵模糊,听到这阵嘲笑,立刻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眶,跪在竹席上行了一礼,这才问道:“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师清恒说道:“二危山有九品天人现世,闹出这么大阵仗来,为师总要来看看。”
他摸着闻人听雪脑袋,接连叹息:“阿雪,是为师一时失察,这才害苦了你。”
闻人听雪喉咙堵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艳鬼白了师清恒一眼,转着烟斗说道:“只有整天做贼的,哪有整天防贼的,都说你的好徒弟一身白衣,宛如霜雪天降,我今日瞧着,倒像只浑身雪白的大鹅,蠢头蠢脑,笨手笨脚。”
他这一打岔,师徒两人心中的许多情绪都被硬生生掐断了。
师清恒摸了摸胡子,把闻人听雪从地上扶起来,闻人听雪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冶艳男子,见他不仅衣衫华贵,眉间还有一颗艳红的朱砂痣,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顿时从她脑海中浮现。
果然下一秒,师尊说道:“阿雪,快来拜见绛卿前辈,若不是他今日出手救你,就算为师倾尽全力,恐怕你也难逃一死。”
闻人听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艳鬼懒懒地看她一眼,“倒也不用谢我,你师尊欠下的人情早晚要还。”
闻人听雪直起身,又听艳鬼问道:“你曾触摸到天人境的门槛?”
闻人听雪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你可曾想过改换门庭?”艳鬼这一句话,弄得闻人听雪一呆,整个人都傻了,瞪大眼睛看向师尊。
师清恒摸着胡子,语气也不太好:“阿雪,你别听他胡说,快站在为师后面来,他这是遇不到好苗子,跑为师这里挖墙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