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清晨,林简在沈恪怀中醒来。
主卧落地窗的遮光帘厚重垂地,完全闭合的状态下,房间中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以至于林简在睁开眼睛的半分钟里,望着光线昏暗的吊顶,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缓了一会儿后,眼睛逐渐适应了幽暗的环境,林简意识仍有几分昏沉,他半阖着眼眸,慢慢放松着僵硬的肩周,刚想从床上坐起来,掌心向下一撑,异常温热的触感传来,整个人才瞬间清醒。
此时此刻,思维猛地倒灌回笼,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脖颈处枕的不是睡眠枕,而是某人的肩膀,身上盖的也不是客卧那床蚕丝被,而是某人年前新换的那床轻薄款的双人鹅绒被,至于某人……
林简怔怔偏头,抬起眼皮撩高视线,入眼便看见沈恪优越的的侧脸线条,再往上,便是一双轻阖着的眼眸。
平日里,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大多是温和的,平静的,以至于让沈恪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都温沉克己,俊雅从容。
但其实,这双眼睛闭起来的时候,沈恪整个人的神态反而显出几分清冷淡漠,宛如脱下那层温文和煦的外衣后,才露出了带着一点拒人千里意味的真实感。
而此时,沈恪的一条手臂虚虚搭在林简腰间,林简整个人被他拢在怀中,大片温热的肌肤相贴处,掌心下是沈恪悍利劲瘦的肌肉线条,耳边是他沉稳却有力的心跳声,林简身陷其中,像是落入一个沈恪用身躯和感官为他搭建的安全港。
他如扁舟,飘零已久,此时就岸。
林简侧躺着沈恪怀中,周遭静谧的清晨时分,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由慢转快,再缓缓地,由快趋慢,最终一下下,归于平静安宁的那个频率之上。
林简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沈恪好看的眉形,指尖下滑,虚空掠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到他的唇峰之上。
这个人,这张嘴,曾对他笑对他宠,哄过他,教过他,而今……也吻过他。
心念陡转间,手上便失了力道,林简在指尖碰到沈恪的前一秒堪堪收住,而一口虚惊的长气还未吐出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又模糊的笑声。
林简猝然抬眼,只见沈恪垂落的眼睫抖动几下,而后睁开了眼睛。
“……”林简放下悬在沈恪眼前的手指,尽量神色自然地说,“醒了?”
“嗯。”刚刚睁开眼睛的人嗓音中还带着一丝模糊又朦胧的哑意,笑着说,“再不醒,恐怕有人胳膊要抽筋了。”
林简一秒回魂,皱眉低声问:“你装睡?”
“不算装睡吧。”沈恪环了一下被林简枕着的那条手臂,顺势将人向怀里捞近了一些,温声辩解道,“只能说醒了,但没彻底醒。”
林简:“……”
我要还是八岁,可能就信了。
“新年第一天,别皱眉。”沈恪的指腹从林简眉心倏然滑过,捻平了眉间
的那道褶皱,“起床气这么大,是没睡够么,要不然再陪你睡个回笼觉?”
可能是想到时间尚早,又或许是沈恪这样低低哑哑的嗓音落进耳中格外催眠,又或者是……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原因,只因为此刻林简被人抱在怀中,整个人完全松弛下来,而恰巧时光轻缓无虞,所以干脆顺着沈恪的话,又闭上了眼睛。
“……那你也别起来。”他将侧脸往沈恪脖颈处埋了埋,语气含糊地吩咐道。
“好。”沈恪掌心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两下,答应道,“我不起,你安心睡。”
说来滑稽,向来自律到有些严苛的两个人,就真的糊里糊涂地在大年初一,又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很饱的回笼觉。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林简动了动睡得有些发麻的胳膊,就听身边的人问:“这次是真醒了?”
“……嗯。”林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你真没起来啊……耽误你事了么?”
“大年初一,陪你睡觉就是最大的事了。”沈恪轻笑着说,“哪还有什么别的要紧的事。”
陪你,睡觉,要紧。
这几个字落在刚刚睡醒,思维尚且有些混沌的林简耳中,就变得有几分耐人寻味的不一般,而此刻,更加不一般的……是他本人。
“要起来吗?”沈恪沉沉缓缓的嗓音就落在耳畔,温热的气息随着讲话的声音洒在林简耳后,于是那块原本白皙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起一层薄红。
林简:“……”
不好意思,真的起不了。
林简没答也没动,只是微微偏开头,让自己的侧脸和沈恪的心口处稍稍拉开一小段距离,而后幅度很小地,很轻微地,缓缓屈腿躬了一下身子。
林简欲盖弥彰:“你先起,我……再躺一下。”
沈恪原本真的就要起来了,听他忽然这样说,反而顿了一下,垂眸看了过来。
林简:“……”
看也没用,动不了就是动不了。
沈恪几乎在瞬间就明白过来。
他沉目而视,落在林简身上的视线凝定平和又干净纯粹,不带任何揶揄或是嘲弄的色彩。
但越是这样温沉柔和的眼神,越让林简觉得煎熬又负担。
他从暗藏的少年心事,到如今心意澄净,这么长时间以来,被俗欲贪念纠葛缠身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哪怕他已经和沈恪在一起了,两个人彻夜相拥而眠,又抵足醒来,那些难耐与痴妄,依旧是他一个人的。
沈恪永远云淡风轻,永远光风霁月,仿佛不染凡俗的天外来客一般,那些尘欲杂念也好,风月贪欲也罢,他从未在这人身上,窥探分毫。
情.欲青涩又生动,林简真真实实坦坦荡荡,但尽管如此,依旧无法不自相惭愧。
为什么?
凭什么?
难道所有的柔情与蜜意不过是浮云遮了望眼,虚假繁荣一
场?()
又或许,在沈恪温柔细致的陪伴下,实则依旧是幼时的呵护庇佑使然,哪怕已经是青年之姿的自己,在他眼中也依旧是那个曾经的少年,所以拥抱也好,亲吻也罢……他也从未真正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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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是在想什么?”沈恪见林简始终蹙着眉尖,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不由问了一句。
而这一句,就成为了点燃天雷地火的那一抹火星子。
林简缓缓撩起眼皮,看着面前眸光沉邃的人,忽然问:“沈恪,问你一件事。”
他嗓音有些紧绷不自然,沈恪微微一怔:“什么事?”
林简深吸一口气,平白直叙道:“你对我,有没有过冲动?”
沈恪大概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加掩饰地直接问出来,顿时愣了一下。
“说话。”林简忍着侧脸腾起的滚烫热意,睨着沈恪追问一句。
“……你问什么时候?”过了半晌,沈恪轻轻叹了口气,温声反问。
“曾经……当年。”林简补充说。
沈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稍收紧了抱着人的手臂,隔几秒,才叹了口气,语调周正又认真地说:“如果你是问五年前,那真的没有。”
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无论少年时期的林简如何生动鲜活惹人疼爱,对于沈恪而言,也只是那个自己养大的孩子而已。
面对着在自己手心里长起来的少年,他不会,也不可能有半分绮念。
哪怕在离开前,林简表明心迹,但沈恪有的也只是心疼,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林简也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