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究竟该算是谁主动的。
但似乎也不重要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宁静又温和,发生于悄然之间。
沈恪的吻和他本人一样,温沉且从容,克己而留分寸。即便在这样纠葛旖旎又胶着的时刻,依旧不会过分激烈,带着一点纵容的意味,更像是……怕惊扰了面前惶惶不安的人。
浓稠又绵绵。
林简几乎无法呼吸,眸底渐渐涌起一片难耐的血色,片刻后,沈恪唇角微微撤离了少许,唇瓣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他的唇珠,沉声笑着问:“接吻的时候不知道要闭眼睛也就算了,连换气都不会么?”
他这语气太过于自然温和,若不是声线中带了微微的哑意,出卖了一份情绪,林简就真的以为独独动情的人只有他自己了。
于是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在沈恪沉敛温和的尾音中,转头吻了回去。
*
腊月二十九这天晚上,沈长谦夫妻发来了越洋视频。
彼时林简正在厨房里,空有一身厨艺,却对着蛋糕上的裱花无从下手,好半
() 天,才小心翼翼地挤好了一朵,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够满意,于是端着蛋糕胚,想去问问坐在一楼中厅的寿星,这个磨人的步骤能不能直接省略。
“这个奶油花……”林简端着托盘走进大厅,一抬眼就看见沈恪正坐在沙发上打视频,而屏幕那边的人听见他倏然传来的声音,先是愣了愣,随即便难以置信地问:“……刚刚说话的,是……小简吗?”
林简保持托着蛋糕的姿势僵在原地,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沈长谦的声音。
“是他。”沈恪无意隐瞒,索性大方承认,“后半年刚回国,今年……和我一起过年。”
视频里,沈长谦夫妻难掩思念和激动,连声说着要林简过来。
沈恪却转头询问林简的意思:“是我爸妈,要见见吗?”
他这样问,似乎林简如果此时说“并不想”也没有关系,他也可以从容地替他拒绝。
但林简只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点头,将蛋糕放在一边的矮桌上,走了过来。
当他的脸出现在屏幕前的那一刻,视频中的沈长谦深深舒了口气,而坐在他身边的丛婉,眼底霎时泛起一丝晶莹水光。
“爷爷,奶奶。”林简声音也有些微哑,“是我回来了,你们……这些年好么?”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沈长谦夫妻此时正在气温和暖的澳洲旅居,多年不见,沈长谦依旧精神矍铄,丛婉也始终温柔平和,只是在见到林简的这一刻,情绪稍稍有些失控。
“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一趟,爷爷奶奶可惦记你了!”丛婉笑着擦了擦眼尾的水汽,说,“不过每年你寄过来的礼物我们都收到了,每次你爷爷拆礼物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呢。”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沈长谦笑着问,“什么时候来澳洲看看我们啊,一晃眼,咱们小简都长这么大了,爷爷奶奶可太想你了,早知道今年你回来,我们就提前回国,和你一起过年了。”
“您二老千万别折腾。”林简深吸一口气,压下同样起伏翻涌的心绪,说,“等年后……我找时间去看您们,到时候……我再陪您下棋。”
“好好好!”沈长谦连连笑着应声,话锋一转,问道,“这是……给你小叔叔准备生日蛋糕呢?”
小叔叔——
这个称呼甫一出现,倒让屏幕前的两个人都怔了怔。
曾几何时,这个称呼于他们之间,只代表着一段不大不小的年龄差和辈分之别,再往深了说,更像是林简的一种自我警醒。
而现在——
对于在几天之内完成了牵手、拥抱,甚至半天前刚刚接过一个很久很久的绵长的吻的两个人而言,“小叔叔”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禁.忌又隐秘的旖旎。
林简抿着唇角没吱声,却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靠近沈恪那一侧的那只隐约发烫的耳朵,而手还没放下来,就听沈恪笑了一声,说:“是我非得把人扣下来过年的,过生日……倒是其次。”
说到这
,丛婉倒像是怅然般叹了口气,涩声说道:“这么长时间了,自从小简走后,就没见你安稳地过过一个年,尤其是我和你爸爸这些年也不在你身边,你——”
“妈。”沈恪温声打断她,淡然道,“过去的不提了,我这不是都好好的。”
丛婉点头应着。
这话说得有些虎头蛇尾,林简正狐疑,却感到手背上忽而一暖,他微怔,而后垂眸看去——
在视频镜头看不到的位置上,沈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就如沈恪所言,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最终在林简的坚持不懈下,那个生日蛋糕还是有模有样地被端上了餐桌。
虽然卖相依旧不算上乘,但寿星本人却表示非常满意:“很不错了,至少比当年我做的那个强多了。”
“原材料都是我自己准备的,能好到哪里去?”林简嘀咕着,切下一小块蛋糕盛进餐碟里,推到沈恪面前,又淡声应了他之前那句话:“是你不挑而已。”
“乱说。”沈恪笑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用指尖揩了一点奶油,在林简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径直在他侧脸抹了一下,才悠悠道,“我这个人,向来挑剔得很。”
“……”林简难以置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错愕于这些天沈恪一而再再而三表现出来的幼稚行径,好半晌,才将已经抬起来快要蹭到侧脸的手垂了下去,低声吐槽了一句:“……马上三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
到底还是没擦。
沈恪眸光落在面前一边害羞一边别扭的青年身上,笑容无声又温和。
吃过晚饭,林简说什么都不许沈恪帮忙收拾,哪怕只是简单的将碗碟放进洗碗机里这种顺手的小事,都不许他做。
“没听说过么?”林简皱眉反问道,“寿日这天要是干活,往后一年都要操劳的。”
“还有这种讲究?”沈恪争不过他,只好空着手跟在他身后,长身玉立地靠在厨房的门口,笑着说,“我们小简懂的真不少。”
我们,小简。
林简拉开洗碗机舱门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欲盖弥彰般岔开话题:“站这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干什么,是怕我偷碗么?”
说完才觉得这个比喻着实冒傻气,话音不由地卡了一下,又煞有介事地吩咐,“去把皮蛋弄起来,出门遛狗了。”
沈恪看破不说破,笑着说了声好,转身去牵皮蛋了。
等遛完狗,两人又窝在书房里翻了一会儿闲书,而后各自回房间洗澡准备休息。
沈恪冲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恰好房门被敲了两下。
他走过去,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打开门,眼底盈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整个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倒也不用这么时时刻刻都这么礼貌。”
林简穿着和他同款的睡袍站在门外,闻言张张嘴,却咽下了反驳的话,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往沈恪面前一递,说:“给你的。”
沈恪意外地垂眸看去,竟是那个他这些年始终带在身边的“五色马”平安福。
年岁过长,原本的平安福在细微之处已有磨损和丝线断裂的痕迹,但是眼下林简递过来的这个,却丝毫看不出破旧折损,曾经细小的断痕也都被一一妥帖地修复完好。
沈恪无法不吃惊:“这是……你自己修补的?”
“嗯。”林简应了一声,将视线移到一旁,低声说,“从竞标会上见到你的那个晚上,就……就看见你带着这个,不过这么长时间,编织的东西难免会破旧,我……随便找的彩绳,简单给你修了一下,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了,行不行?”
而今天下午在书房写的那幅字——
林简当时就决定,要自己收起来,才不给沈恪。
什么生日礼物,他写的……被握着手写的也算他写的,那就是他的了。
见沈恪的视线一直垂落在他手上的平安福上,不答应也不拒绝,林简默了默,终于端出和他商量的态度来:“拿这个和你换下午那幅字,行不行?”
其实哪里说得到是换呢,沈恪在心里想——
他这一生至此,活了三十多年,得到过的最为真挚纯粹的情感,全部来源于面前的这一个人。
可能在林简看来,这么多年一直是沈恪在“给予”,而自己在“得到”,事实上,沈恪从他那里得来的所有感情,浓稠的、醇厚的,丝毫不比林简少一分一毫。
即便曾经立场不同,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双向而奔,彼此成全。
“好,你说了算。”半晌过后,沈恪从林简手中接过那个五色马平安福,握在掌心,说,“我很喜欢,和第一次收到这个礼物时一样喜欢。”
林简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随即无声地勾了下唇角:“还有一份礼物,也要当面送。”
沈恪闻言笑起来,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什么?”
林简沉下一口气,在影影绰绰的光晕中,忽然向沈恪走近了一步。
壁灯的光影昏黄安宁地落在两人之间,片刻后,地毯上原本相依相偎的两道影子渐渐纠葛缭乱。
林简仰起头,忍着耳后涌起来的热意,伸出手臂环住面前人的脖颈,很轻,却很缠.绵地亲吻着沈恪。
这是一天之内,他们之间的第二次亲吻。
比沈恪预想中的要早,却也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甜。
大概是因为林简说,这也是生日礼物的一部分。
而除了他们两个,再不会有人知道——
沈恪在三十五岁生日的这一天,收获了一个带着彼时情意的旧物,和一个迟来的,却青涩到刚刚学会如何在间歇中换气的亲吻。
分开时,林简声音又低又轻地在他耳边说:
“沈恪,祝你生日快乐。”
祝福的话一年只说一次。
但我却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能够在一年中,亲吻你无数次。
不止今天,不止明天。
岁月不晚,此爱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