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边,从别墅二层的天台望过去,能看到不远处后山影影绰绰的轮廓。山风吹来,带走一丝暑气,只留半分清凉。
沈恪站在天台边缘,双臂搭在身前的雕花栏杆上,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这一天时间中,是沈恪经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心神不安,以及……巨大的茫然无措。
一阵晚风拂面,空气中带着潮湿鲜活的水汽,宛如昨夜他站在那扇浴室门口,湿润的雾气从虚掩的门缝中流淌出来,似乎就萦绕在鼻端。
他站在一门之隔处,伴着不甚明显的水声,听到浴室里,少年耳语般的低.喘轻吟。
像隔着一片朦胧潮热的水雾,沈恪当时完全愣在门外。
在最失控、最难以自抑的那个瞬间,他听到林简低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沈恪。
他的名字。
难以言喻的心神俱震过后,沈恪心中只剩下空荡荡的茫然。
原来,竟然是这样。
想到前一夜,自己还曾试探性地问过林简,猜测他与那个男生之间有某种纠葛关联。
而昨晚乍然听见他脱口而出的低唤,他才后知后觉地恍然了悟……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少有的几次提到那个“他”的时候,林简表现出来的都是生硬的回避,甚至绝口不提,原来,确实是……说不得。
但是……怎么会这样?
沈恪眉心紧皱,夜风中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每每思维不受控地偏转方向,只要想到林简不知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他便感到一阵莫名巨大的荒诞滑稽。
……那是他养了十年的人啊。
十年陪伴,十年呵护,当曾经稚嫩羸弱的幼苗终于长成一树华冠亭亭如盖,生活却突然跟他开了个惊天的玩笑。
不,不是玩笑——林简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当做儿戏。
沈恪深深舒了口气,在纷乱嘈杂的思绪中捋出一个线头,凭借着强大镇定的自制力顺着这个不起眼的线头回溯,才发现,其实一切端倪早就有迹可循。
只是他从未往那个方向设想过而已。
是他的错。
夜风顺着天台的落地玻璃门徜徉而入,微微吹动少年纯白色的衣角。
林简站在天台外的阳光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道沉默的身影,视线低垂,落到他指缝间那根点燃的烟,以及地上零星散落的烟蒂上。
他想,果然是这样——
我竟然真的会让他如此为难。
他原本要将那些暗藏的心事与难以言喻的痴妄长久地深埋起来,就是怕有一天曝露于天光之下时,会让沈恪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然而兜兜转转,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沈恪倏然回神
,偏过望去,就看见林简穿过阳光房,径直走了过来。
而明明在平日里,林简是极少涉足这片天台的,只因为天台在二楼,距离沈恪的卧室太近,所以他很少上来。
曾经沈恪只以为是林简怕扰了自己的清静,如今回想,才渐渐通透,大概也是他刻意避之。
林简跨过玻璃门,走到天台边缘,在沈恪身边半米处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不算远的一段距离,月色映衬之下,落在地上的两道影子却像是亲密无间般相依相偎。
这是既昨晚之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周遭的空气在两厢沉默中发酵蒸腾,随着轻慢的呼吸,渐渐变得暧昧胶着。
半晌,沈恪低声问了一句:“礼物喜欢么?”
昨晚沈恪放在花台上的礼盒里,是一款百达翡丽的男士腕表,豪华运动款,墨绿色表盘低调奢华,款式很适合林简的气质。
林简安静了几秒,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尽管这个笑容透着显而易见的寡淡,但还是笑着说:“300多万的表,谁会不喜欢?不过送我有些不搭。”
“不会。”沈恪抖落指尖一截燃尽的烟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时间更珍贵,所以送你刚刚好。”
“……是么,原来是提醒我光阴似金。”林简声音很轻,宛如自语般微微停顿,隔几秒又问,“除了这个呢,还有么?”
沈恪眉心一跳:“还有什么?”
林简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和语调都算不得温和,应该带着难以掩饰的自我厌弃与嘲讽,但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沈恪洞察了他那些狼狈得近乎于龌龊的心思,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也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
“除了提醒我时间宝贵以外,还有其他要告诫我的吗?”
沈恪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眸光轻转,落到了旁边少年的脸上。
林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但却不闪不避,笔直地与他视线相触。
少年的眼中弥漫着决绝的狠色,像是非要将自己逼到这条绝路上来,再要沈恪轻轻一推,纵他跌入万丈深渊。
从小到大,他对自己向来狠绝,从不手软。
沈恪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心疼。
映照在地板上的两道影子在缄默中交错纠葛着,过了好半晌,沈恪薄唇动了动,终于很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这句话无头无尾,像是凭空发问,但林简却在瞬间解码,听出了个中深意。
为什么——
是啊,少年曾在无数个此消彼长的日日夜夜里,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沈恪?
为什么明知道不能不该不可以,但依旧难以自持,情不自禁,依旧清醒着沉沦,放任自己越陷越深呢?
“哪有为什么。”长久地沉默过后,林简声音低哑地回答说:“这种事怎么会有具象的原因呢?无非——”
他深
深舒出一口气(),停顿几秒?()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哑声道——
“无非是朝暮相伴,共至经年,所以才肆意心动,成疯成魔。”
沈恪心中狠狠一动。
这一瞬间,少年终于手起刀落地剥开自己的胸膛,将深埋良久无法言说的情意,直白又纯粹地晾在他眼前。
带着淋漓温热的血,抛掷一场豪赌。
“那么……你呢?”林简缓缓偏过头,眼底浸着一层如稀薄雾霭般哀恸,眸光朦胧轻晃,“你大半夜一个人站在这里吹风抽烟,是在想什么?”
而沈恪在今夜之前,是从来不抽烟的人。
沈恪哑然半晌,回答说:“在想我之前究竟是有多混蛋,竟然毫无察觉,也在想……现在要拿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林简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尾带着一抹不甚明显的红,“狠狠骂我一顿,或者……干脆把我赶出去!反正当年也是我死皮赖脸拉着你不放,非要和你回来的,现在……也无非是我自作自受!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而你在自责什么?!”
这么多年,林简从未有过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刻,尤其是长大之后,孤拔清瘦的少年始终冷冷清清,性子淡漠得仿佛没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心存挂碍。
而此刻,那双漂亮又凛冽的眼眸中竟然压着一层薄雾,似乎谁的指尖轻轻一触,就能落下泪来。
沈恪这样想着,便真的缓缓伸出手,用指腹在他眼尾倏然一划,皱眉轻声说:“林简,别哭。”
“没哭。”林简嗓子哑得像糅着一把砂粒,他闭眼,再睁开,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触感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