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不说,不在细节处路出马脚,沈恪就永远不会知道。
他不再与自己较劲,不再抗拒自己不可言说的贪心痴望,他只需要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然后就像这样自然的待在他身边,就很好,就够了。
*
自从给了温宁联系方式,对方的短信总会隔三差五的出现在林简的手机收件箱,内容和风格不会过分熟稔越界,始终以一位欣赏他的老师或者是长辈的视角给予问候,偶尔表达温和的关心。
林简很少回复,如果对方在一段时间内的“问候”频率有些高的话,他才会简单地回复一条“谢谢”。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在一月底结束,但由于学校有补课的安排,所以假期的时间被缩短,腊月二十五才开始放寒假,而正月初五一过,马上就要返校上课。
所以今年过年这几天在老宅的时间大概率会压缩了。
沈恪越
到年尾越忙,林简放假在家的这几天,见到他的机会屈指可数,只有放假的第二天,沈恪专程腾出一天时间,照惯例带他回去祭拜林江河。
回程的时候沈恪问他,要不要将林江河的墓移过来,并且隐晦地提到,市郊的墓园提供私人墓位,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林简想了想,却说“再等等吧”,他当然明白沈恪一片好意,但是作为人子,移碑迁墓的事情,他不愿依仗他人恩泽。
再等几年,等他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再亲自来接林江河到身边。
从老家回来后,沈恪更是一头扎进公司年终收尾的各项事宜里,每每都是深夜才回,如果再晚一点,干脆就在公司办公室的休息间凑合一下,毕竟林简从小浅眠,他怕扰了他难得的放假补眠时间。
大年三十这天,林简一大早被爆竹声叫醒,摸过手机看一眼时间,不过才五点多一点儿。
北方的隆冬,窗外的天还是一片灰蒙蒙,和长夜无异,但林简醒过来后便睡意全无。
他起床去浴室洗漱,收拾好自己后不过才五点半。远处的爆竹声依旧此起彼伏,林简嫌吵,便想去书房写两幅字静心。
而他刚刚拉开卧室门走出去,就看见一楼中厅亮起来的灯光。
一楼大门半开着,沈恪站在玄关处,大衣搭在手肘,听见声响不由转过身来。他周身还被湿冷的温度裹挟着,眉目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整个人英俊又落拓。
林简一愣,下意识开口,没想到沈恪也在同一时间出了声。
“刚回来?”
“吵醒你了?”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又同时收声,很短暂的沉默过后,林简摇了下头,说:“没有,正好起来了。”
“大过年的也不多睡一会儿,起这么早干嘛去啊!”宋秩应该是专程送沈恪回来,此时看见林简忍不住打趣说。
林简没回他的话,只是微微站直了身体,笑了一下,说:“宋叔叔,过年好。”
“……”宋秩就听不得这个“叔”字,摆摆手,忙不迭地溜了。
沈恪换鞋进屋,笑着问:“怎么总欺负我助理?”
“这算什么欺负。”林简说,“桉岁数来说,我叫叔都小了。”
沈恪失笑,径直去洗手间洗了手,林简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口,蹙眉问:“你还要这样忙多久?”
“过年这几天应该会好一点。”沈恪抻出纸巾擦干手,说,“公司放年假,职员都休息了,我自己也忙不出什么花样来。”
林简“嗯”了一声,又问:“晚上回老宅吃饭?”
“去吧。”沈恪从洗手间走出来,站在林简面前,微微垂下目光,“不过你不是初五一过就要返校了?寒假时间太短,这几天可以不用都待在那边,想干什么去就行了。”
林简抿了下嘴角,没吭声。
毕竟他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想去做的事,难得的空闲时光里,他只想像小时候一
样,与沈恪一起窝在书房,把时间一点一点细细地消磨掉。
沈恪昨晚应该是通宵工作,上午的时间还用来处理一些重要的零碎事宜,一直到了下午,才潦草地睡了三个多小时,然后带着林简一起回了老宅过年。
大年三十,旧历一年的最后一天,沈家大宅如往年一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年夜饭在最大的中式餐厅进行,席间沈长谦给小辈派发红包,林简得到的永远是最厚的那一封,艾嘉笑嘻嘻地凑过来打趣,要拿自己和他换,林简笑着说好,结果红包刚递出去就被人半路截了胡。
沈恪指间夹着那封厚厚的烫金红包,轻轻拍了一下艾嘉的脑门,语调有些散漫地说:“出息,你就这么当小姑姑的?”
“可别可别!”艾嘉故作惊慌道,“一中林神的小姑姑那么好当啊?我可不敢造次,而且我们早就说好了,各论各的辈分,是吧我林?”
林简垂下眼睛,遮住一点笑意,随着她的话附和道:“嗯,艾嘉姐说得有道理。”
刚说完,怀里就多了一样东西——沈恪径直将红包抛到他手上,笑道:“那就更不跟她换了,多大的姑娘了还抢弟弟的红包,给自己攒嫁妆呢?”
“姨夫,姨妈,你们管不管!”艾嘉先是一愣,而后双颊迅速染红,“表哥欺负人!”
沈长谦笑呵呵地看着小辈胡闹,丛婉侧身拍了一下沈恪的肩膀,嗔怪道:“过了今天就又大一岁了,怎么还这么没个正型。”
沈恪但笑不语,照单全收。
林简听者有心,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
沈家没有守岁的习惯,毕竟沈长谦的身体情况不允许熬夜,等吃过了年夜饭,众人又陪着沈长谦聊天消食,再晚一点,留宿在沈宅的就各自回房休息或者继续别的娱乐项目了。
沈长谦看出沈恪脸色中的疲态,本想留他们在大宅住一晚,但沈恪想了想,仍是带着林简回了家。
回程路上,林简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缤纷喜红从眼底快速掠过,回忆着沈恪拒绝沈长谦的理由,心底一片无法言说的酸软。
沈恪说:“不了,还是回我那里吧,最近新添的毛病,怕换了床睡不着。”
可那是沈恪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家,现在主楼三层他原来的卧室还保留着原样,佣人定时上楼打扫,他怎么会住不习惯。
他是怕林简不习惯而已。
车子直接驶入院中车库,两人携着一身寒气进了屋,时间还不到十点。
林简回房间洗漱冲澡,走出卧室的时候,就见沈恪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手边放着一杯热牛奶和一杯温水,中厅没有开顶灯,只亮着壁灯,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了沈恪侧脸的轮廓,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林简眼皮跳了跳,走到他身边坐下,端起那杯牛奶抿了一口。
沈恪放下投影幕布,余光瞥了林简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说:“嗯,挺自觉。”
这个时段所有的电视台统一播放春晚,两个人各自端着
自己的杯子,与全国人民调频一致,同喜同乐。
看了大概两三个节目,两人忍不住开始默契一致地怀疑起自己的笑点和审美来。
沈恪皱了下眉,轻咳一声,用下巴示意一下正在播放的小品,问:“……好笑吗?”
“……”林简颇为无语地叹了口气,波澜不惊地回答说:“我觉得你会问这种问题比较好笑。”
沈恪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心安理得地说:“那就行了,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说完隔两秒,就听见旁边林简不算明显的笑声。
屋外寒风即将送来新的一年,他们两个人宛如归巢的倦鸟,偏安一隅,独享这份静谧时光。
转到下一个歌舞类节目,林简忽然想到什么,直起身看向沈恪。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恪转过头,问:“怎么?”
林简皱了下眉,忽然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果然,沈恪非常意外地愣了一下,隔几秒,才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林简不回答,就用一种“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以及“我现在已经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人的眼神太过直白纯粹,沈恪扛了两秒……发现确实扛不住后,只得妥协,笑着摇了摇头,说:“好吧,被发现了,确实是今天。”
他出生在一年中最冷也是最晚的那个时间点上,旧历年的最后一天,这天过后便是一年新朝霞。
林简深深吸了一口气,问:“这么多年,你一次都不提?”
沈恪失笑,本想抬手揉一下他的发顶,但忽然想到眼前的少年早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安静的小奶团子,这样的举动恐怕会引起自尊心极强的少年人的反感,于是叹了口气,又默默收回手,只是说:“你以为,为什么沈家会有从年三十一直到初五都聚在大宅的习俗?”
林简思考他话中深意,反应过来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怪不得,他从前总以为是沈长谦夫妇喜爱热闹团圆,所以约定俗成沈氏一族每年必须有此一聚,眼下才明白,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沈恪从小不爱过生日,也不喜欢别人打着为他过生日的由头弄出过大的阵仗,所以沈长谦夫妇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借着新年团聚的理由,嘉瑞初岁,共襄盛举,实际上只是为独子庆生。
林简眼中的震惊久散不去——
就是这样一个不喜欢麻烦,不喜欢过生日的人,却从未落下过林简的每一个生日。
“你……”林简深深喘了口气,忽然起身,嗓音微哑地说:“你等我一下。”
他疾步跑回房间,打开书架最底层的那个抽屉,拿出那个棕色的文件盒,里面装的都是这些年沈恪签过字的成绩单,最里面的夹层里,是那个他一年前就准备好,但没来得及、也再没勇气送出去的五色马平安福。
五色马被保管收藏得很好,编织的彩绳一点都没有褪色磨损,林简想了想,最终将它握在掌心,跑回客厅。
沈恪见他去而复返,手里紧紧地握着什么,不由扬眉打趣道:“怎么,要送我生日礼物?”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林简目光凝定,看着他缓而慢地点了下头。
少年人的表情太过认真,沈恪不由坐直了身体,试探道:“……是什么?”
修长劲瘦的五指张开,沈恪低头看去,眸光轻晃。
“这是……”
“五色马,保平安。”林简说,“还没过十二点,所以还来得及——不断线,不动剪,这一辈子,不求你事事如意,但求你平安顺遂。”
少年的心意如水中璞玉,澄净纯透,又若翠屏青山,重若千钧。
“谢谢,我记住了。”许久过后,沈恪从他掌心拿过那枚平安符,没问林简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也没问为什么之前不给他,只是低声说——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和祝福。”
少年心如鼓擂,上一秒被沈恪指尖划过的掌心泌起一片微潮,他垂下手臂,收紧五指,握掌成拳。
留一句未竟之言,在心底说给他听——
而我会待在你身边,作陪有生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