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某天,池漪在里昂与劳伦斯会面。
谈判现场,并不算和谐。
劳伦斯提出一系列违约赔偿要求,并告诉池漪,上述要求满足不了,他将会保存证据,继续向法庭申诉。
池漪坐在他对面,把劳伦斯的要求传给律师。
过了不多时,助理将律师回电,递给池漪。
“稍等。”池漪叫劳伦斯等等。
大约三分钟后。
劳伦斯受不了了,重重地把文件夹扔到桌面上,喊她:“池漪,你能不能把电话挂断。”
池漪侧目看他,劳伦斯面无表情说:“天啊,这个世界上真有人受的了你吗?正式道歉场合,稍微摆低姿态,是否才是正确的社交之道。”
这通电话快到末尾,池漪听完律师叙述内容,坐直身体,手肘搭在他们即将签订的文件上,摆出谈判姿态。
认真回答劳伦斯这个问题:“因为你在谈判中途提出超额补偿要求,部分内容我不是很了解,所以需要与律师交涉后,权衡利弊再做出决定。我以为这代表对您的尊重。”
“那你商量的结果如何……”
“海米股份出售期在7月03日至7月22日,你方电话联系购买股份后,我同意并认可,因此双方达成口头约定协议。”
“但是按照正常出售截止日期,当天你没有出现,视为主动放弃一次。之后延期我们再次进行交涉,达成的口头约定,我因个人原因,没有出现在谈判现场,同样也被视为主动放弃。”
池漪帮劳伦斯梳理了一遍他们约定售卖股份的完整流程,又问劳伦斯:“所以我们双方同时违约一次,按照你方给出的申诉理由,我是否也具备同样理由,对您进行一次索赔。”
劳伦斯无言以对,屏了口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愧是池总,你对谁都这样理直气壮、据理力争吗?”
池漪微笑,并没有太失礼的表现,仿佛刚才唇枪舌战、不近人情的池漪不存在似的,显得优雅冷艳,置身事外。
座椅被拖开,劳伦斯不太绅士的从对面站起来,怒气冲冲走了两步,圆头皮鞋踩在地面上,像是把池漪头踩爆浆般用力。
池漪也不是很在意,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工作,她是真的很忙,刚挂断电话很快又响起来。
手机铃声激怒了劳伦斯,他陡然回头,折回餐桌边,用纯正的法语骂脏话,并告诉池漪,不会有人受的了她这种性格。
劳伦斯离开后,池漪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条不紊接了两通电话。
又打开电脑,处理掉一份紧急待阅的文件。
助理以为她完成工作要离开,站在一旁,询问池漪接下来要不要等待开庭。
池漪没有回答他,鼠标键停在一个点上,很久都没有动。
一开始,池漪不认为劳伦斯恼羞成怒的讥讽可以中伤到她,但处理完加急文件后。
天生比别人慢拍的感情
反射弧,将劳伦斯那句“不会有人受得了她”的恶评透过神经末梢传感到四肢百骸。
池漪心脏有很少疼痛,认为劳伦斯的评语或者世界赠予她的评语,都过分绝对化了。
她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能够做到理直气壮、据理力争、要求完美。
比如谢韶筠……
谢韶筠以前总是会做各种外人看来无所事事,叛逆成性的事情,装的挺像那么回事。
在池漪看来,谢韶筠没有很开心,装恶毒、装坏女人。
因为谢韶筠叉腰骂街头混混时,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闲的”、“有病”、“滚蛋”……再多恶劣的词汇已经没有了。
她总是很矛盾的在维持自己社会姐的形象,又在背地里去做一些令人感到无比善良的找补。
池漪有好几年,都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那样,所以她会告诉她,能不能别去酒吧,不要摔酒瓶、耍酒疯……不要游荡到纸醉金迷的灯光下,摆出各种无所事事的形象。
池漪说过很多次,叫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谢韶筠有时候会听,有时候不会。
次数多了,池漪会生气,她觉得谢韶筠在委屈自己做坏事。
大概那些生气的境遇里,是池漪最接近劳伦斯评语里“让人受不了、不近人情性格”的时候。
但是以前谢韶筠都会主动走到她身边,拉她的手,亲吻她的唇瓣,然后听池漪的话,抱歉地对池漪说:“对不起,池漪,我可能有点叛逆。”
谢韶筠的回答懒洋洋不尽诚实,以池漪的性格,本应该同谢韶筠据理力争、分辨对错,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替自己问。
谢韶筠挨着池漪站,手往下探,盯着她,小狗眼向下弯了笑。
到这里,池漪不会再追问了,无论在做什么,手中的事情都会搁置。
她为人处世准则,不能完全套用在谢韶筠身上,因为谢韶筠哪怕是个真骗子,也是无比阳光善良的骗子,她各方面条件都与池漪严于待人要求的为人处世准则有巨大出入。
但谢韶筠妥协的那一部分,大概已经是谢韶筠能给的全部。
池漪让谢韶筠不要做坏事时,谢韶筠会犹豫,会苦恼,会皱眉,但是她大多时候会听她的话,也有很少次数不听她的话。
这些叫池漪能感到,那些很少不听她话的时候,已经是谢韶筠能给自己的全部。
*
在法国出差的第三天,池漪和林淡碰上,一起参加了拍卖会,很凑巧的是,有一副拍卖作品是青年画家谢好运四年前的国画。
池漪把它拍到手后,价格令林淡震惊到。
她问池漪:“至于吗?钱多烧的慌。”
池漪说:“本来就是她的。”
即使离婚了,谢韶筠也能分到池漪一半的财产。
林淡无言以对,坐直身体,很严肃叫了池漪的名字。
“池漪,之前提醒过你。小谢是跟你前妻长得像,但她们不是一个人,你想找替身,
用这种方式追求她……”
林淡说她:“那就真挺下作的,我这里不可能会答应。”
池漪没有很生气,沉默地处理完手上的邮件,抬起头,对林淡说:“不是替身。”
“喜欢她?”林淡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池漪,池漪没吭声。
有人敲门,两人对话中断。
池漪叫人进来,是拍卖会工作人,她说明了来意,那幅画拍下来需要登记购入人姓名,池漪递了一张卡,在购入人姓名一栏写下林淡的名字。
“干什么写我的。”
池漪想了想,说:“是你买的,才不会叫她为难。”
“这么喜欢人,那天还装不认识。”林淡说。
池漪没有接话,但也没有否认她喜欢谢韶筠这件事。
晚上一起吃饭,在一家意式餐厅。
谢倾城给林淡打电话,林淡说与池漪在餐厅吃饭。
“咳!”谢倾城被水噎住,咳嗽好几声:“只有你俩?”
“当然。”林淡莫名其妙回,法国这次出差两人一起过来的,当然只有她们。
谢倾城会错意,问:“淡,你跟你妈出柜了?”
"什么意思。"林淡。
谢倾城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别装了,前不久,我跟池漪吃火锅,她说有喜欢的人,正在试。我没想到是你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艹,真禽兽。”
林淡恨不能用筷子戳瞎谢倾城狭窄的小眼睛,她看了眼池漪,池漪已经用餐完毕,睫毛垂着,金丝边眼镜反着光,蒙了层很朦胧的雾气。
她在回复邮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
下巴很尖,侧脸轮廓显骨相,衬出清冷琉丽的线条。
的确挺禽兽的,朋友的妹妹都想觊觎着,可不就是禽兽。
虽然之前林淡也觊觎谢韶筠,但她是口嗨。
林家九代单传的大小姐,林淡只敢玩玩,不敢真的祸害人。
想到谢倾城口中禽兽池漪觊觎她妹,林淡一肚子坏水往外冒。
“如果我们真有那个想法,你传授些恋爱经验呗。”
谢倾城还真信了,骂她们保密工作做得好。
“问我没用,没谈过。”
“你妹谈过啊,她肯定有经验?”
谢倾城说:“谢藏星?”
“她就算了,心理学医生一般都很会,恋爱经验对于普通人没有参考价值。”
“还有小妹呢?”林淡问
谢倾城气笑了:“我小妹才多大,她能有什么经验?”
“一十六,不小了吧,没谈过?”
“没有。”谢倾城说:“欸,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冯钱钱上回提了,好像最近要给她相亲……”
“嗯?”林淡沉默几秒,说:“相亲好呀,给姐姐们传授点经验呗。”
“滚。”谢倾城说:“海王需要什么经验。”
林淡张嘴反驳,手机冷不丁被池漪抽
走,灯光下,池漪安静地站在林淡身边,不知道听了多久,她默默地举着电话问谢倾城:“她接受家里安排吗?”()
谢倾城回:“接受啊”、“怎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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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刻,池漪的心脏仿佛被人暴力丢入滚筒内,随着泡沫粉碎,进行剧烈、快速、来回翻滚地搅动,那种细微针刺的痛苦被无限度放大。
一并惨杂了池漪的爱恨、茫然与慌张。
池漪不是很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但她也绝对没有任何办法,去接受、祝福谢韶筠开展新的一段恋情。
也许谢韶筠的那些爱过里,是很小的一部分,可是池漪的爱里,是她整个人生四季,昼夜更替。
池漪不是很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些东西,没有人教过她,她想学习时,谢韶筠不愿意再等她了。
*
酒店在距离餐厅不远的岔路口,池漪跟林淡乘坐电梯,两人楼层不同,电梯抵达19楼,林淡与池漪告别。
池漪对她说再见。
电梯门合上,她看见林淡欲言又止的表情。
池漪没说什么,抵达一十楼,插入房卡。
洗完澡走出来,林淡发短信问她:“真喜欢啊?”
“要不要我帮帮。”
池漪扯唇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她说:“不要为难谢韶筠。”
然后又说:“我不能为难她。”
林淡没有看懂,发了许多问号过来,池漪没有解释,关上手机屏幕,丢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