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之余,他还有一件非常非常在意的事。在意的让他每天守在书柜前,日复一日看书柜里的书,每晚睡前醒来都要看看房间旁
() 边自己双亲紧闭的房门。()
——自己刚被宋泊简带回来一无所知的时候,宋泊简和奶奶收拾过那间房间。就是那天,奶奶从那间房子里搬出来很多书,书里飘出来一页纸。是自己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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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看到那页印满自己墓志铭的纸,巫澄才确定自己真实存在过。之后又确定南初真实存在,确定现在是一千六百年后。
自然也好奇过为何他们房间会有自己的墓志铭,但因为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想在宋泊简面前追问他双亲的事让他难过,他从没试探过也没提起过。宋泊简也没主动说过。
但现在知道,那不是宋泊简双亲,那是自己双亲。
再想到从他们房间里飘出来的那页纸,就隐隐有种奇怪的宿命感。自己生前最喜欢的玉佩现在就在博物馆里,每天被那么多人看着,墓志铭也被印在纸上,自己的墓大概早就被掘开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把墓志铭放在房间里,但都在房间里放着自己的墓志铭,爸爸妈妈应该会了解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巫澄还记得奶奶把那些书都放到书柜里了,总想找找那些书,了解更多一些。
这天他正坐在书桌上抄写文选里的赋,身边宋泊简起身接了个电话。
也没说几句,就随便应了些“是”“好”“我在家”之类的话。电话很快挂断,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宋泊简起身开门,接过一个包裹。
父母突然去世,手里的工作只能交接给其他人,这么多年的考古日志和研究手稿都还在研究所里,接手项目的人做过备份,就把一些不算特别重要的手稿寄回来,给家人当做慰藉。
十几年都在研究南初幼清墓,即使是不那么重要的手稿积攒下来也有那么厚一摞。
宋泊简把包裹拆开,看着纸页上熟悉的字体,目光稍暗。
把手稿都放在桌子上,他没忍住自己翻了翻。
姥姥姥爷都有一手漂亮字体,妈妈却没有一点艺术天分,字体潦草,平时写字快一点就写得像鬼画符,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就是圆滚滚的小学生字体。小时候宋泊简拿她的签字给老师看,没少被老师怀疑。
手稿上的字体一如既往潦草,旁边还画了个扁扁的椭圆形物体,画了个粗矿的箭头,做了很详细的标注。
宋泊简没看出来画的是什么,更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余光里,书桌前的少年握着铅笔,一笔一划抄着书。明明是木头做的铅笔,他却像是握住什么有自己意识、稍不留神就会飞走的魔法羽毛似的,很用力在纸上落笔,甚至穿过本子发出笃笃的撞击声。
不由自主想到少年写出来的那一手字,和手稿上如出一辙的抽象,宋泊简忍不住笑了笑。
手里的铅笔根本不受控制,每次写在纸上总是歪歪扭扭没有形状。书上的字体端庄板正,自己照抄写出来的字却像蚂蚁乱爬。巫澄已经很为自己冒火了,听到宋泊简这一声轻笑,马上停下写字的笔,两只手捂住本子,幽怨抬头看宋泊简,
() 无声谴责。
宋泊简摆手,没有一丝说服力为自己辩解:“没在笑你。”
巫澄一点不信,依旧看宋泊简。
虽然他也觉得宋泊简写字很好看,很有资格笑话自己。但是……但自己也不是故意写这么难看的啊,铅笔太硬了,握笔姿势也很奇怪,他现在还是很难习惯。
眼看少年一会儿就把自己气成炸毛了,宋泊简没办法,把妈妈的手稿放到桌上给他看:“妈妈的字和你一样。”
“写成这样很正常,我真的没有笑你。”
巫澄半信半疑看过去,愣了。
那张纸上画着漆耳杯,标注了这个耳杯的用途,还有一句推测:“幼清墓陪葬品里有一整套耳杯,还有其他各种酒器,可以佐证当时南初饮酒之风盛行。”
幼清,南初。
巫澄不由自主按住桌上那张纸,仔细看过去。
宋泊简意识到什么,诧异:“你能看清?”
为什么不能看清?
这不是现在的文字吗?
巫澄看了又看,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他整个人都要因为激动烧起来了。
宋泊简说这张纸上的字是妈妈写的。妈妈房间里有自己的墓志铭,她还知道自己墓里有耳杯。妈妈一定知道很多很多,这也是自己了解如今南初,了解自己,最简单方便的途径,而且就摆在他面前。
忍住心虚和激动,他指着上面“南初”二字,轻声:“这不是在说南初吗?”
宋泊简附身看过去。
他突然弯腰撑在桌上,拥有秘密异常心虚所以极度紧绷的巫澄忍不住一个支楞,轻轻抖了抖。
宋泊简担心看巫澄:“怎么了?”
巫澄摇头:“没事。”
又被过度的心虚折磨,找补,“我不知道……也可能是看错了。”
妈妈的手稿上有南初才是正常的。
宋泊简顺着巫澄细白手指,看他指着的那两个字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潦草的一圆一扁是南初二字。
他点头:“确实是南初。”
巫澄心跳越来越快,他干咽一口,问:“那些都是妈妈的手稿吗?”
宋泊简点头:“嗯。”
嗓子哑得几乎发疼,巫澄不得不偏头轻咳一声,这才接着说下去:“我可以看吗?”
“可以。”
宋泊简打开书柜旁边的白色铁门柜,整理了一下里面的文件,“这里也有很多。”
爸爸妈妈十几年的工作,积累下来满满一柜子的资料。
巫澄要撑住桌子才能保证自己不因为过于激动的心情栽倒下去。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常,自然翻过这一页,往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泊简在他身边坐下,目光也放在他手里的纸页上。
这一页不知道从哪儿摘抄的一句话,讲了南初的一个习俗,底下又写了很多句子以及句子来历,佐证习俗真实存在并在后世仍有影响。
巫澄怕自己情绪激动让宋泊简看出不对劲,捏紧手里的纸,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表情有点淡,目光却始终放在他手里的纸上,甚至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
巫澄小声:“悬。”
对方露出恍然的表情。
依旧紧张,却像发现了宋泊简的小辫子,有点隐隐说不出的好奇。
巫澄问:“你,不认识这些字吗?”
宋泊简依旧在看纸上的字,眼里带着几分怀念。
“看不太清。”
他又指了一个字,问:“这个呢?走吗?”
“还。”
宋泊简收回手,又笑了笑。
和刚刚笑话自己字写得丑时候的笑不一样,好像带着一层灰雾,沉沉的。
巫澄觉得宋泊简可能是想到双亲了,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从小被他们养大,感情非比寻常。
他不想让宋泊简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于是不再等宋泊简询问,学着宋泊简教自己读书时的样子,一字一句读过去。
少年就坐在自己身边,双手捧着手稿,声音轻软,耐心的念着妈妈写出的每一句话。
偶尔念着念着会卡住,蹙眉盯着手稿上的字,仰头问他:“这个字?”
细瘦手指下指着的字仿佛什么图腾,字画勾连,宋泊简看了又看,不敢确定:“汞?还是承?”
巫澄也不知道。
于是小声随便嘟囔出一个声音,迅速掠过这个字,接着读下去。
他含含糊糊又明目张胆的敷衍。
宋泊简反而被他这嘟囔的一声弄得忍不住笑。
前面几张非常潦草的手稿之后,有两页是很认真写的,圆滚滚的小学生字体。
宋泊简没说话,目光下意识看向桌子上巫澄的小本子。
他什么都没说,巫澄却马上把这个字和自己刚刚写出的字做对比,发现差不多之后,气呼呼的把自己的本子合上收起来了。
妈妈后期工作重点在于对文物的研究,手稿上都是由陪葬品引申出来的猜测。
一本看过去,巫澄大概知道自己墓里有很多东西,父皇母后基本是把自己活着的时候用过的没用过的,都给自己陪葬了。
这一本下面,是一本看上去更为老旧的皮质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和刚刚潦草字体截然不同的字,端正漂亮得仿佛印上去的。
巫澄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这是一本书。
宋泊简笑了笑,告诉他:“爸爸的字。”
这次两个人都能看清了。
宋迎为人处事就和他的字一样,端正到近乎死板。十五年前的工作日记,最上面写着时间地点天气。
发掘工作的详细记载都有专门的表格记录统一保存,现在这本日记只是随便记录着一些不用写在工作记录中的日常和自己的想法。
——初冬正是麦子生长的季节,发掘幼清墓时能清晰
看到千百年间泥层的变化,难免想到这片土地经历过千百年的变化,为自己依旧能站在这片土地上回望过去觉得感动。
——妻子生日到了,请假回家,把儿子扔给老人照顾,和妻子过二人世界。
——看到幼清墓墓志铭时还没有做父亲,只觉得这是很普通的皇子墓葬。但随着小简一天天长大,自己越来越明白父亲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再看着发掘出来的东西,也能感觉到父母拳拳爱子之心。世界上所有父母都是一样的,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无病无灾一辈子健康快乐。
——全国大范围降雨,接到妻子电话,说小简好像得了流感,当即慌了就要请假回去。但雨实在太大了没有回城的车,是村里村民热心肠,冒雨把我从鸦岭镇送到送到金沙县城,这才赶上回燕城的火车。
交谈中得知,他叫巫守财,他也有一个儿子,和小简一样大的年纪。希望他的孩子也健康,快乐。
翻书的手停在这里,两个人同时愣住。
巫澄知道自己现在在燕城。他认真记下这两个代表宋迎当时工作地方、自己墓穴所在地的名字。
鸦岭镇,金沙县。
两天前,这两个人对巫澄来说还只是迷雾加身的两个陌生人。巫澄对他们所有印象就是宋泊简死去的双亲,以及房间里有自己墓志铭。
直到知道这两个人是这具身体的双亲,是自己的双亲。现在看到他们的工作手册,似乎真的透过纸张上的文字,重新认识了这两个人。
一页页看过来,巫澄看到他们对工作的爱,对彼此的爱,对宋泊简的爱。
他喜欢看蒋希音三两笔画出来的各色器具,也喜欢她一一列举史料小心推证。他喜欢宋迎说发掘中能感受到父母的拳拳爱子之心,也喜欢宋迎说古往今来恒古不变的唯有脚下泥土。
好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透过岁月和时空,穿过生和死,把他们连在一起。
他很想很想去看自己的墓。不仅仅是为了找到千年前的自己,更是为了看看他们认真发掘、小心保存、孜孜不倦研究的东西。一如录节目时看到感受到的那些东西,那些穿过时光依旧被铭记,被称为历史的东西。
如果还有什么。
那就是他也想站在那处土地上,看看千年前自己生活着的、南初都城如今的样子。那片土地历经千年是否依然如旧,是否依旧有人在生活着。
鸦岭镇,金沙县。
他再三念着这两个名字,看宋泊简:“我们能去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