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不该。”
他放下了自己的笔,“角色只送了一条丝巾,送丝巾,是不会造成悲剧的,它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造成悲剧的是嫉妒、是阴毒,你说的柳若蝶嫉妒小孩,所以她做出了要卖掉小孩的行为,同时导致小孩为了自保,毁掉了自己的脸,这才是真正的因果关系,与那条丝巾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丝巾,也会有其他的东西出现。”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那他后来设计赶走柳若蝶,导致柳若蝶无处可去、破釜沉舟,在戏园子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被她反锁在房间里的小孩,这算不算是一场因果关系?”
陆斐的耳边,好像还能听到火舌舔舐房梁的声音。
毕毕剥剥,声声都透着摇摇欲坠的危险。
阿锦冲进火场,把小桃子从屋子里背出来,他身上也被烧着了,却顾不上自己的疼,戏园子的人用水泼灭了他们身上的火,小桃子却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雾,始终紧闭着眼睛。
陆斐和阿锦一起送她去医院,却只拖延了三天。
三天,她时醒时睡,醒了就会哭,却不发出声音,阿锦知道她是疼,就唱戏哄她,而陆斐除了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小桃子精神突然好点了,她说嗓子疼,跟陆斐要梨膏糖吃,陆斐买了回来,小桃子吃了一块,然后突然对他笑。
她说,李阿婆熬的梨膏糖最好吃,可惜阿锦每次都只让她吃一块。
她说,以前她觉得梨膏糖就是最好吃的东西,是陆斐让她知道,原来外面好吃的东西那么多。
她还说,等长大以后,她想去陆斐总是挂在嘴边的北平看一看,能让陆斐这样惦记着,该是多么好的地方呀……
心理诊所中,陆斐低下了头。
王大夫看着他,最善言辞的他,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陆斐能流露出一点点的情绪,他都能做出应对措施来,可陆斐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悲伤压抑到了极致,就只剩下钝痛和麻木了。
王大夫沉默了很久,但还是出声问他:“只是这些吗?”
陆斐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
王大夫重复:“只是因为这个小孩,你才这么讨厌这个角色吗?”
陆斐开口,语速慢吞吞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做错事。”
“什么意思?”
“他想照顾小孩,让她过得好一些,结果害得她连命都没了;他想拉男人一把,却害得他失去了小孩,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人;后来他认识到了,他不是救世主,和他亲近,最终不会有任何好下场,于是,他一心扑在赶走日本人上面,却被日本人抓住,走狗们跑去他家,打砸抢,气的他父亲大病一场,没多久,人就没了。”
陆斐的声音比刚才冷淡了许多,刚才讲述的时候,他语气里是有情绪的,现在一丁点都没有了,就像是真的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是1936年的事了,小桃子去世以后,他再也没去过戏班,他变得比以前更忙,陆老爷几乎都看不见他的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他,只是总皱着眉看他,问他有什么事,陆老爷却不说话。
他找人贴大字报,出钱印传单,组织游行,联络声望更高的人,让他们出面背书。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而熟悉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以前他不是那个组织的人,所以没人来找他,现在他成了那个头,很快,他就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