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的疑问,在这天晚上得到解答。
天刚黑,按计划要带学生回酒店,集体大巴也已经开过来等候,班长@全体,在群里发了集合通知,学生们都陆陆续续上车汇集。
却迟迟不见庄蔓和赵秋意。
想着是不是有事耽误了,但等了一会儿,只见穿着一件黑色薄风衣的赵秋意一个人走回来。
辅导员着急地问:“庄蔓呢?”
赵秋意情绪很淡的脸上,露出并不清楚的神态,微微耸了耸肩说:“不知道,她没跟我一块。”
辅导员凝眼盯着她,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赵秋意继续回答这三个字,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可以问问她室友,她中午跟她们在一块吃的饭。”
云嘉说:“问过了,她们说庄蔓下午没跟她们在一块。”
“哦。”
赵秋意并不关心,迈出脚正要上车,辅导员一声喊住她:“赵秋意,你昨晚跟庄蔓闹不愉快了吧?能说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是又怎么样?现在不去找她,反而审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把她弄丢了?”
辅导员的态度不太好,云嘉担心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语气温和地问赵秋意:“你不知道庄蔓去哪儿了是吗?”
赵秋意摇摇头说“不知道”,云嘉便让她上先车。
() 车上学生也已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赵秋意刚上车坐下,靠后的大巴车窗猛的被人拉开,那个位置坐着一个跟庄蔓关系很好的室友,女生忽然着急地喊云嘉:“云老师,我有一件事要说!”
云嘉看过去,“嗯”了一声,让她说。
女生却望望四周的人,请求云嘉过来,像是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云嘉以为是跟庄蔓失联有关的隐情,走到车窗边,女生探出身子,却附耳告诉了她一件串联着庄在和赵秋意的事。
信息来得突然,云嘉一时无法消化,听后愣了数秒,只轻声问:“你确定吗?”
女生用力点头:“真的!云老师,我没有撒谎,是蔓蔓亲口跟我说的。”她很担心庄蔓,“本来我们跟她又不是一个班,平时除了大课也不会碰面,这次实训一凑巧,蔓蔓跟她分到一个房间了,我还跟蔓蔓说让她申请去换房间,蔓蔓说没事,现在谁知道有没有事啊,云老师,我觉得她肯定知情,不然为什么是她最后一个回来。”
说到后来,女生不知有意还是情绪起来了,声音渐大。
赵秋意就坐在另一侧,冷笑着隔空应声:“你干脆再说大声一点,让大家都听呗?”
宋执礼出来控场:“同学们,先不要起争执。”
云嘉也跟庄蔓的室友说:“这个不能乱猜测的。好了,先找到庄蔓再说。”
车上的学生已经开始坐不住了,甚至有几个男生提议所有人下车去找。
云嘉又打一遍庄蔓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几个老师快速商议决定,由宋执礼和另外一位老师带学生回酒店休息。
云嘉和辅导员留在镇上继续找庄蔓。
这边的夜市兴旺,到了晚上人流量不减反增,光线暗下来,看着如水般的人潮,从亮处行经又在昏黯处消失,这种情况,想快速找到一个人,好似大海捞针。
云嘉留意着周边经过的人,心思却不由落回刚刚庄蔓室友告诉她的那件事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电话拨给徐舒怡。
对面接听后,以为云嘉是来追问她先前吊胃口又装死的事,不打自招地咕哝说:“好啦,我承认,我是遇见文卓源了,就他在一个商场做活动,我——”
云嘉此刻对徐舒怡怎么遇见前男友的一点不感兴趣。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徐舒怡听她声音严肃,也收敛了态度:“什么事儿啊?”
云嘉也不确定徐舒怡知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一时也想不到找其他人求证。
“我之前跟你说过,庄在的妹妹今年在隆艺上大一,现在是我的学生,这次实训就是带她所在的班,今天她没有按时集合,大家都很着急,庄蔓的室友怀疑隔壁班的另一个女生。”
徐舒怡问:“怀疑什么?”
“庄蔓的室友跟我说,这个隔壁班女生的爸爸跟庄在认识,之前因为一些违约纠纷,庄在没有通融,这个女
生的爸爸最后跳楼自杀了,你听过这个事吗?是真的吗?”
人命不是小事,这种事即使过去许久,听者也不会轻易遗忘。
“是有这件事,那个女生是不是姓赵?”
“对。”云嘉回答。
徐舒怡说:“但我知道版本里,好像不单纯是跟庄在认识,那个人应该是你舅舅认识很多年的生意上的朋友,以前应该还去你舅舅家吃过饭,算你舅舅的老熟人了,庄在见了面也要喊一声叔叔的。”
“你不在国内不清楚,这几年生意其实特别难做,连着你舅舅都有些失势了,的确是赵家那边先违约,拖了好大一笔钱。”
“我听蒋文森他们说过这件事,那个赵老板都给庄在下跪了,就在公司楼下,当时有不少人都看着,但庄在没有答应,只叫保安把人请走,他接手西曼后大洗牌,原来的供应商全换掉了,一个没留,这其中有不少你舅舅的熟人,只是这个赵家的情况特殊,听说在其他方面还有负债,完全是个烂摊子,而庄在半点情面不容,他这个人也从来不说软话的,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好像没过一两天,那个赵老板就跳楼自杀,上本地新闻了,那一阵子你舅舅因为这件事一下都憔悴了好多,你舅妈还拉着我妈一块去拜了佛,唉,怎么说也是一条命。”
手机里,徐舒怡的声音已经停了。
云嘉却像回不过神来一样。
提及旧事,过了一会儿,徐舒怡也不由感慨道:“高中那会儿,虽然庄在有点冷吧,但感觉他还是一个内心挺柔软的人,他对小狗都很有耐心,给我们家Anni换衣服也很温柔,但是就这件事,一下让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他了,想想他刚来黎家的样子,他是那么内向腼腆的一个人,这个事情其实很正常,年年都有做生意的破产的跳楼自杀的事发生,可是那个心硬的人,为什么会是庄在呢?哪怕是你表哥黎阳,我接受度都会高一点。”
云嘉还是接不上了话。
但她觉得徐舒怡说的话有点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是庄在?”
徐舒怡也说不上具体原因,只是当时知情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她说:“就觉得吧……有点屠龙少年终成龙的感觉。”
屠龙少年终成龙。
心里缓缓念过这几个字,云嘉发现自己无法将这句话按到庄在身上去,他不曾当过屠龙少年,如今也不算什么恶龙式的人物。
云嘉忽然觉得悲哀,这是她第二次感慨,一个人想摆脱他人刻板的定义有多难。
第一次是因为她自己。
第二次因为是庄在。
活在他人的想当然的定义中,或许最安全,但可能也最平庸。
一个以弱者身份进场的人,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又不能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人人都能心硬,为什么庄在心硬就是错,偏他不行?
“害,我也就随口一说,这种生意上的事,我其实不懂,也没参与过,都是听蒋文森他们提的多,你也知道那帮人的,反正不会说庄在的好
话就是了,对了——”徐舒怡问,“庄在他妹妹没事吧?”
“还在找。”
“应该不会有事的,庄在的妹妹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说明庄在提醒过了,再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也怪不到庄在头上来,那也只是他的工作而已,而且这件事过去挺久了,刚上大学的女孩子能干出什么事啊,可能就是巧合吧。”徐舒怡安慰道。
云嘉应了一声:“嗯。”
徐舒怡又简单聊了几句,问了云嘉什么时候回隆川,才将电话挂了。
云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长街尽头是漆黑的夜幕,这些热闹的灯火好像无论怎么延伸,也填不满头顶上空的黑暗。
她眨了眨眼睛,短暂放空几秒,随后打了一个电话给爸爸,问之前曲州是不是有个项目换供应商出过事,原来的供应商自杀了。
也许事情太小,电话里的云松霖愣了许久,都想不起来有这件事,只隐隐有些印象,好像之前云嘉的舅舅是提过曲州的某个项目庄在处理得不错,只是凡变革,都没有简单的,有个供应商出了事,黎辉说庄在这孩子有魄力,也难为他刚接手就要顶这么大的舆论压力。
“好像是有。”他回答,但也完全不在意,只关切地问女儿,“怎么了嘉嘉?”
云嘉说自己现在就在曲州,刚好这个人的女儿在自己带的写生班里。
云松霖这才紧张起来,要云嘉注意安全,甚至想派人来这边保护云嘉,他第一时间想到庄在,问庄在是不是在曲州,云嘉说他在,但拒绝父亲操心。
她说:“放心吧,学校里没人知道我是云松霖的女儿。”
手机息了屏,像一个黑洞般的信息盒子被云嘉攥在手心。
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她先想到了庄在。
当年他爸爸去世的意外消息传到父亲耳中时,是不是比今天的事还要不足挂心?
有人在乎吗?
失去父亲的赵秋意,还有十年前的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