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癸从公叔燕音处离开,回到家中。自燕侯重病以来这些天,浴癸过得颇为痛快。出门见人,他们脸上的笑更诚恳,说话也更客气,就连礼似乎都比从前施得更深一些。真好啊,到这时候才有些太子舅父之感。
这些年真是受够了窝囊气!父亲还有长兄都是树叶子掉了怕砸脑袋的,都说“咱们家祖上本是蓟国宗室,归附燕国,得封浴城。我们不像燕国原本那些贵人那样有根底,当谨慎小心、安守本分。”
及至长姊以才德被聘为太子妇,还生下嫡长子,他们缩得更厉害了:“莫要让人说我们骄矜傲慢,给她母子惹麻烦、招是非……”
就连当年为了面子好看,先君赐自己的这个“大夫”,他们都推让多少回。这有什么可推让的?也就是叫大夫罢了,封地小得能用一个碗扣过来!况且还是有爵无职的。
这几年姊夫成了燕侯,也没有额外的加封提携。好不容易弄点私田,俞嬴和皮策一来,得,按税亩之制交田赋!
就这,长兄还劝,说税亩之制对燕国有好处。他自然这么说,他是嫡长子,继承了浴城,再怎么税亩之制,他也吃不完,花不尽,宫里有什么赏赐也都是给他……
想到税亩之制,想到那个皮策,浴癸就来气。自己作为太子的舅父,给他面子,称呼一声“司徒”。他当时板着个死人脸说:“策只是小司徒。大夫之封地原本是到滂水支流旁吧?”
然而如今还得捧他,浴癸有点憋得慌,但随即又想到公叔说的:“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不捧他,太子不得以为咱们反对新政吗?等俞嬴倒了,他就不足为虑了。他可不是太子的老师,也没立过什么大功,他更没有俞嬴的人望。他有的,不过是我不要的那个司徒之职罢了。”
浴癸深以为然,就是太子好像……浴癸回想太子启的神情,不由皱起眉头。
浴癸倒是想像燕音说的那样多去劝太子,但燕侯情形越来越坏,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太子不是在侍疾,便是在燕侯寝宫偏殿与重臣们议事,或是处理政务。浴癸也不能那般没眼色,硬去求见。
燕音几次问起,浴癸只得编造些“太子若有所思”“太子似乎有些意动”出来敷衍他。
浴癸这边没什么进展,另一边动静就大多了。
武阳泮宫门口不知何人贴了一幅帛书,帛书上历数太傅俞嬴之“罪”:谋国不忠,身为燕使,再仕齐国为上大夫;宅第僭越,有不臣之心;擅权专断,大政皆出其门;巧言令色,惑骗君主;打压同僚,嫉贤妒能;私德不修,放荡□□,常与众男为彻夜之饮……
帛书系半夜张贴的,后面无人署名。这帛书引得士人们议论纷纷——一则是上面这些罪责太过骇人听闻,若是真的,那真是奸臣里的奸臣;一则是这位太过有名了,燕国乃至列国士人谁不知燕国太傅俞嬴?朝中重臣,燕国内政的改革者,列国有名的策士……
“别的不说,她那个宅邸确实逾制了。”
“我听一个从齐国来
的士人说过,这位太傅确实在齐国当过上大夫,还给齐国泮宫修书呢……”
“嫉贤妒能这事不好说,太傅可是拔选了不少人。”
“这位太傅真的‘私德不修’吗……”
士子们正议论间,泮宫中陶子、郑子、王子津、韩子鱼等诸贤者听人说了走出来看。陶子肃然道:“将这等污蔑人的无稽之言张贴到泮学门口来,这是要煽动士人学子当矛使吗?用心何其险恶!”
旁边有士人问:“先生何以就说这是污蔑人的?”
陶子道:“别的不说,就这头一条,太傅为齐国上大夫时,老叟及郑子都在临淄,恰知道此事始末。那不过是齐国上卿紧逼,燕国太傅用的权宜之计……”
陶子等虽将那帛书取了下来,也与众士人说了“无稽之言不听”的道理,但此事还是“传”到了朝上。
燕侯病重,大朝已辍,太子启监国,代行小朝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