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你为什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件事。
我想你可能是想暂时离开彭格列,因为你的记忆会一点一点消失。
更残酷的是,即便你选择重新开始,当躺进那位女士准备好的棺椁,沉睡至下个没有我们的时代时,你还是会失去所有的记忆。
得到之后再失去的感觉很不好受,我能理解。
“好吧,那我们——”
我从牙缝艰难挤出告别。
接受自己不是被期待的「救世主」很简单,根本没有什么压力,但面对友人的辞行,我光是故作坦然已经耗了好大的力气。
我不想让你看出来这一点。
然而,你打断了我——用绝对不能在这里,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所袒露的「真实」。
“你早就知道呀,根本没有什么圣徒,也没有上帝之子,甚至没有上帝。那是神明随手掷下的陷阱,那位女士满不在乎,引得无数人信以为真。”
我很想让你别再说了,至少别在梵蒂冈说这样恐怖的话。
可你不在乎。
阿诺德会骂你的,但也仅限于此。
那个男人虽然死板,善于利用局势来调动自己的行为,从中牟取最大的利益。
可他做的事也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为了民族也好,为了国家也好,为了自己见到的西西里一隅也好——甚至是为了他亲手捧上无上高座的「虚假圣徒玛蒂诺」也好。
阿诺德会理解的,因为我们都在对相同的存在让步。
“我是实打实的赝品,假货,就如我顶替的名字一样。
“圣玛蒂娜是罗马的守护神,在拉丁文里,她会将自己奉献给战神,并为战神牺牲。
“而埃斯波西托,「暴露在街上,意为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停下来,玛蒂诺!”
我立刻上前捂住你的嘴,并用余光打量着周围,查看是否有旁人听见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语。
你眼里的火光还在燃烧,承满肩散漫的阳光,迎满面温煦的微风,与生俱来的快乐永不停息。
能听到你的声音是从我的指缝钻出来的,根本无从隐藏。
“那么Giotto,你要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上帝之子」来拯救你的西西里吗?”
老实说,我被你吓住了,很难想象当初你和阿诺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选择对世界撒谎的。
或许那时候你们都年幼,没有想太多,可我们现在不是,我们很清
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在失神间,你又握住我的手,轻轻放在了你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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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乱糟糟的红色头发,我们是偷偷背着阿诺德来的,特蕾莎也好不知情,自然没人给你打理。
今天要来见主教,所以我和你折腾了一个早上,勉为其难地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尽管如此,依旧是毛茸茸的触感,和你给人的观感一致,毫无攻击性,率性的无拘无束。
恕我直言,你其实是会忽视仪式感的那类人,如果不是重大的弥撒,你甚至会省略掉教会要求的步骤。
而那时,你半跪了下来,低着头,右手放至左肩。
「圣徒」的姿态比面见主教阁下,和主教身后的圣象还要虔诚。
“狂妄的赝品试图承认一位虚假的「上帝之子」,并用短暂的余生追随,直至见证他将「太阳」洒满意大利的每寸角落。问题只在于——”
没有圣堂的赞歌,没有主教阁下的见证,没有圣钟为我们而鸣。
连上帝也不会承认这份宣誓——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
唯有你,玛蒂诺,你用快活的声音问道:“Giotto,你是否愿意承担来自虚假圣徒的效忠?”
在无法言说的感情天体间,在复杂而矛盾的断念中,在荒谬与指尖触及的真实温度里……
在此时此刻,我的内心经过了此生最难忘的洗礼,真切体会到了雨月口中「一期一会」的韵味所在。
只有虚假的圣徒会承认虚假的上帝之子。
这与荣耀毫不相干,我们并不光荣,可梵蒂冈再也没有过这样禁忌的伟大时刻。
因为有人看到了上帝视而不见的,有人听到了上帝充耳不闻的。
锡拉丘兹横亘着饿死的尸体,巴勒莫混在枪声中的哀嚎,卡塔尼亚城堡外洗不掉的黑红血渍。
因为还有人记录着这一切。
起初只是无法熟视无睹的年轻人爆发出的愤怒,那股愤怒很快转为宽和。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接着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家族有着一个随便到好笑的名字:VongolaFamiglia。
所以我们不需要赞歌,不需要见证,不需要任何声音为他们响彻天际。
虚假的圣徒承认虚假的上帝之子,以忠诚。
虚假的上帝之子承担虚假的圣徒,以信赖。
「我们都是不被选中的人,终归回到充斥着苦难的西西里。」
「在那片一眼望不见光芒的岛屿之上,唯有忠诚与信赖才为真实。」
我们都希望当其他人提起彭格列的时候,不是发生在西西里的死亡和无休止的争斗,而是埃莲娜在夏日午后哼唱的,属于我们的悠长童谣,以及自由,和远方。
——直到西西里的太阳真的升起,观测者将会记录下一切。
所以也没有了犹豫和拒绝的理由,当我和你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之时,宣誓就此成立。
我把你拉了起
() 来(),笑说:“我觉得回去之后㈥()_[()]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阿诺德有一阵子要找我麻烦了。”
“他不会比斯佩多更讨厌你的。”
你说完这话自己都不信,面前或许已经浮现出阿诺德气得想拔枪的模样了吧。
所以你又笑起来,两颗虎牙明显,“加油啊,Giotto,先说好,我是不会帮你的,我自顾不暇呢。”
没人知道上帝之子到底指的是什么,唯有梵蒂冈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公平,即使是在此地发生着令人震惊的荒谬之事,它也不吝给予温暖。
并肩沐浴在阳光下,眼中却燃烧着坦率的火焰,我们发誓会把所有的一切带回西西里,唯独没有此行的目的——教会的「奇迹」。
你说小气的阿诺德没有给你念完的《马林巴德哀歌》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
他们又离弃我——将我打入深渊。
这首哀歌越过时间与空间澎湃着鸿蒙之声,却没有让人类之子步入永恒的宁静。
因为我们不需要教会的「奇迹」。
金与红的视线所及之处,便为光明。
而现在,玛蒂诺,你应当见到了我们捍卫的东西,哪怕在后期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相信Sivnora会以他的方式继续捍卫传承。
我很抱歉让你对阿诺德撒谎,哪怕你不记得了。
我也很高兴你最后做出的决定,你依旧愿意回忆起一切。
博尔赫斯的《永生》写着:
我曾是荷马;不久之后,我将像尤利西斯一样,谁也不是;不久之后,我将是众生:因为我将死去。
我想这就是我们存在的定义。
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陪伴你的朋友,我们在我们的时代目送你离开,你会在不知多久的遥远未来苏醒。
我们不需要被缅怀,被铭记,时间会留下一切,在我们的未来,在你的过去。
如果你能感受到一些过往的快乐,哪怕只有一点,我会为此感到欣喜。
现在,去拿到属于你的东西吧,玛雷指环不能拒绝你,这是巫女塞皮拉·吉留涅罗的承诺,也是她看到的未来。
彭格列也不会拒绝你。
如果你需要,请回到这里,我们将永远爱你。
我们已经永远爱你了,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如往昔。
——————你的朋友,Giotto】
***
泽田纲吉找来了《荷马史诗》,不管哪个译本都厚实得能当凶器,最后闭着眼选了意大利语的译版。
玛蒂诺没有翻开,没有麋鹿箔片的书签,他甚至不知道故事讲到了哪里。
玛蒂诺看着老旧的信纸,和那本书,迎着落日向19世纪的旧友致敬。
假如能够跨越时间,或许也会有一些人正沐浴着同样的阳光。他们相隔着海峡,也相隔着时代,这是家人之间的回应。
“纲吉,白兰很麻烦吗?”玛蒂诺像是随口问。
纲吉犹豫半天,最后露出了对于少年而言成熟得不像话的坚定。
“我会打败他的。”
“我会帮你哦。”玛蒂诺说,“我答应过十年后的你——即使没有答应,我依旧会帮你的。”
“诶?”
“白兰·杰索其实不懂战争,他拿到了力量,把力量转化为权力,这些东西在他手里就只是玩具,玩具是没有重量的。”
白兰代表的是无数个不确定未来中最玩闹的一种,而玛蒂诺代表的是唯一的历史。
历史是世界的墓碑,是不确定中的笃定,就算白兰杀光了影响他的所有人,他终将是站在历史的基石上发展的产物,他没办法否定反驳这一点。
「圣徒」在19世纪见证了那场轰动欧洲的至暗时刻,现在他也决定去见证新世界的诞生和洗牌。
他依旧会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那一边,因为那才是快乐的世界。
玛蒂诺摸了摸纲吉的头,露出小时候计划和Giotto一起恶作剧时的笑容,“去吓吓他吧,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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