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 许小华领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工资,因为上一个月没有满30天,所以只有15块钱。
她留了8块钱当生活费, 然后托心怡帮忙去西四商场, 给奶奶买了一盒1块5毛钱的百雀羚雪花膏,给荞荞买了一把4毛5分钱的红色塑料梳子。
她记得荞荞的梳子已经坏了很久, 先前都是借她和孟芫的梳子用。
至于妈妈的礼物,她准备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再买。
这样她这个月就可以存下五块钱。
周三晚上, 雪花膏递到沈凤仪手上的时候, 沈凤仪的眼眶微微发酸, “奶奶的小花花,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奶奶都没舍得用这么贵的雪花膏呢!”
她上了年纪, 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看重, 平时也就抹点蛤蜊油。以前倒是在曹云霞的桌子上看过,心里还觉得,曹云霞真是舍得, 1块5呢,就这么小小的一瓶。
现在看到孙女也给自己买, 沈凤仪心里五味杂陈的。
“你拿去用, 奶奶年纪大了,用不上这些!”
许小华坚持道:“奶奶, 你留着用,等我以后工资多点,还要给你买布做衣裳呢!”
沈凤仪含泪微微笑着,“好!”这样好的孩子,是她的孙女儿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 沈凤仪望着梳妆台上的雪花膏,想起来许呦呦刚工作的时候,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曹云霞说她刚上班没有积蓄,还要应酬同事之间的人情往来,每个月多少都要贴补点。
就是她这个继奶奶,私下里也补贴过两回。
这么一对比,沈凤仪又觉得委屈了自个孙女。套了衣服起来,找了一个存折出来,准备把手头的钱再存一点,然后一起交给孙女。
许小华完全没想到,一盒雪花膏,会让奶奶的触动那么大。
拿了工资以后,许小华学技术的劲头就更足了。
一连几天,许小华下班后都跟着钱小山在车间里学技术,从铁皮封罐机的调节,到罐头密封时卷边对应机器的要求,以及密封常见的问题及应对措施等。
先前看书时的很多理论知识,在这时候才与机器对应上,越发让她整个人都处于吸收知识的亢奋状态。
就连下班后,也会在家里仔细整理笔记,有什么新问题,第二天一早就去问钱小山。
钱小山是第一回当师傅,见许小华脑子转得快,态度又很认真,也很有成就感,俩个人不觉就从每天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延伸到两个小时来。
冬天的六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了,钱小山有次看到她奶奶来接她,就说他回家路过白云胡同,每天晚上就顺带送许小华一截,也省得老人家跑一趟。
一来二去的,厂里看到的人多了,还以为钱小山和许小华在处对象。
周六早班的时候,在休息室里,姚梅香就问起黎琼来,“还是隔壁空罐车间的人和我说的,有这么一回事没?我记得小华年纪还小吧?”
黎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不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那都是瞎传的。”
把钱小山教许小华修理机器的事,大概说了两句。许小华是她的徒弟,平时相处的时候,对她这个师傅又敬重又孝敬,前两天发了工资,还悄悄送了她四两的大白兔奶糖。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有时候产线上不忙的时候,黎琼就让小华找钱小山学习去。
她冷眼看了几天,发现这姑娘,满心里都是学习和机器,压根想不到什么处对象、情啊爱啊的这些东西。
忍不住和姚梅香道:“小华啊,对处对象的事,像是还没开窍一样。”
这话,姚梅香是不怎么信的,她总觉得现在的姑娘,都精着呢,她自个徒弟杨柳新一进车间,就瞄准了钱小山,死劲地往人家跟前凑。
但是也没有当面反驳黎琼。
旁边的汪美林也帮着小华解释道:“前些天,小钱不是请了一天假,去相亲吗?那天刚好我的那台机器就出了问题,偏那么不巧,技术科姚主任的腿就是那天摔断的,技术科都找不到人,我都愁死了,还好是小华说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姚梅香微微皱眉,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修好了吗?”
汪美林点头,“修好了,后来小钱知道小华想学修理机器,干脆就教她了,说以后他有个什么事,小华能帮着看一点。”
姚梅香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来是这么回事,”顿了一下又道:“小钱能有什么事啊?把这吃饭的本事还往外教?”
汪美林又说了小钱上次相亲很成功的事,“你看这约会、订婚、结婚的,哪样不费时间?小山现在急着呢!”
杨柳新和李春桃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最后一句,俩人都怔在了那里,以为是说许小华和钱小山的事。
杨柳新的眼眶立即就红了。
李春桃把她拉到了一边,递了一块手绢给她,出主意道:“就你心眼实在,先前我就和你说了,她找小山哥教机器,咱俩也能开口,小山哥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不也是教?你看现在,给人家捷足先登了吧?”
杨柳新面上有些为难地道:“我真不行,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就不好,小山说的那些东西,我一点都听不懂。”
李春桃心里有些鄙夷,“我们不懂,难道她许小华就懂了?她不也初中刚毕业,要是成绩好,还会进工厂?肯定是去读高中了啊!”
缓了一下,又道:“真是看不出来,她年龄不大,手段倒多,这么几天,就把小山哥勾到手了,她瘦得跟个平板一样,我看脱了也没什么看头,也不知道……”
杨柳新听她说的有些不堪,忍不住替许小华说了一句道:“她确实听得懂小山哥说的东西,而且还能提问题。”
李春桃默默地看了一眼杨柳新,提醒她道:“你可得想清楚,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和小山哥,可一点戏都没有了?就是按先来后到来说,也没她许小华什么事儿啊!”
杨柳新一听这话,又红了眼眶,半晌才有些怅惘地道:“能有什么办法,我吃的送了,手套也送了,他看不见我,我有什么法子呢?”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这层纱就是厚的跟堵墙一样,她有什么办法?
李春桃见她这表情,心里一咯噔,“你就这样认命了?”
杨柳新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下,“这怎么叫认命?这最多只能说明我和小山没有缘分?”她虽然对小山有些好感,但是妈妈和她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她家里兄妹三个,她是最小的一个,哥哥和姐姐都很护着她,早说了,以后她的嫁妆能陪嫁一个缝纫机,她自己又有一份罐头厂的工作,完全不用愁找不到好人家。
李春桃有些无语,只觉得杨柳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听对面的杨柳新忽然开口问道:“春桃,你是不是还对许小华有意见啊?她前些天不才帮了你吗?她人不坏的。”
李春桃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心里一噎,半晌才道:“没有,你想多了,我是为你不值。”
提到钱小山,杨柳新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俩人正聊着,就见许小华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有些破旧的硬壳笔记本,那个本子,杨柳新一眼就看出来是钱小山的。
想到刚才李春桃的话,杨柳新心里不觉还是有些吃味。准备打招呼的话,立即又咽了下去。
许小华经过俩人的时候,眼神略微扫了一眼,就见俩人一个鄙夷、一个复杂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一样。
许小华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径直略过俩人和后面的孙大姐打招呼。
孙大姐笑问道:“小华,你今天来的有点迟啊!”
“我刚在外面遇到了钱哥,让我帮忙把他的车间日志送到技术科去,我等了半天,那边也没开门,我就先回来了。”
一旁的杨柳新忍不住问道:“小山哥今天又请假吗?”
许小华随口回道:“是,说是和他对象去西四长街那边看电影呢!”她是知道杨柳新喜欢钱小山的,估摸着这人是以为她和钱哥怎么了,干脆就甩了个炸`弹过去。
杨柳新的眼神立即黯淡了点,低着头,轻声嗫嚅道:“哦,这样啊!”
许小华见她这样失落,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但是想到杨柳新对自己的猜忌,也就没有自作多情地上前安慰一句,略点了点头,就先去工位上了。
李春桃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不由沉了一沉。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许小华正盯着转速带上的玻璃罐,黎琼忽然通知她出去一趟,说是梁安文来找。
许小华心里还猜测着什么事儿,就听梁安文和她道:“2月2号,那天是周末,厂里办员工表彰大会,你记得早点过来,到礼堂里找我。”
许小华愣了下,“啊,一定要去吗?”周末,她还得去京大上外语课,上次迟到,袁老师就有些不高兴,这要是再旷课一天?
她能去京大上课,还是庆元哥给她帮忙的,虽然庆元哥一直没提,但是看袁老师那天的表情,想来庆元哥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办成的。
梁安文见她还不愿意,有些无奈地道:“你忘了,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有你一个名额,临时工里,就你一个呢,你可得来。”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厂里准备给你转正,我这俩天把转正的申请表拿给你,你填一下。”
听到给自己转正,许小华微微惊讶了一下,就听梁安文笑着道:“转正以后,你就拿见习工资,一个月27.5块钱,等第二年就可以定级,一个月至少有32.5块钱呢!”
见小华惊讶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看着可爱得很,忍不住逗她道:“2月2号,你能来吧?不然这转正的事,咱们可得再商量商量。”
许小华立即道:“能!”
梁安文忍不住笑了一下,提醒她道:“你家里人要是有空,也可以让他们一起过来看看。你到时候提前到我这里来拿入场券。”
“好,谢谢梁姐姐。”
等回到工位上,黎琼问她什么事儿,许小华就把转正的事说了,黎琼笑道:“我早猜到了,没想到这么快!”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许小华就要转正了,杨柳新有些羡慕地和李春桃道:“我要是许小华,别说找对象了,肯定是除了工作,什么额外的心思都没有。”
李春桃没吱声,默默地吃着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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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许小华就把转正和表彰大会的事,和奶奶提了一下。
沈凤仪正给孙女盛着饺子,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笑道:“奶奶先前就说,我孙女聪明着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正了。”她确实没有想到,小花花会这么快转正,这个年代,工厂转正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时候才真的相信,这孩子不读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等坐了下来,叹道:“曹云霞到底算干了件好事,她当时给你介绍工作,大概是想看你笑话的,没想到我家小花花这么能干,这么快就转正了,还能参加表彰大会,那天奶奶得去看看。”
听到奶奶提曹云霞,许小华才想起来,这人家里被偷了,气得住院去了。
咬了一口白嫩的饺子,一边问奶奶道:“奶奶,曹云霞那边没派人再过来了吧?”
沈凤仪摇摇头道:“没有。”见孙女吃得香,笑呵呵地道:“不急,慢慢吃,你要是喜欢,明天小林回来,我和她再擀点饺子皮。”
这些天,她见孙女每天忙得像个小陀螺一样,就默默地给她准备好吃的和用的,烦心的事儿,一点也没和孙女提。
现在听孙女提起来,忍不住和她略提了两句,“倒是让人去找你大伯了,那天叶有谦去你大伯单位,问出书的事儿,就刚好碰到那边的人缠着门卫,说什么许怀安欠她医药费。”
沈凤仪说起这事来,都觉得曹云霞脸皮够厚,都和怀安离婚了,还好意思唆使人来闹。
许小华听了也觉得有些吃惊,“大伯理她没?”
“有谦说是没理,说你大伯那天没出去,让他的助理小徐去处理的,就说已经离婚,把人打发走了。”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道:“大伯这次态度怎么这么坚决?”按理说,以大伯的性子,就算看在许呦呦的份上,也会出面帮忙才是。
沈凤仪一双略有些沧桑的眼睛,望了下孙女儿,提醒她道:“你以为你大伯为什么会离婚?难道是因为你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