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老师，其实我们岚岚啊，平时在家学习特别刻苦，放了假就钻进卧室里背书，一整天从来不看手机。”
“是啊，姜老师。这孩子前几天还总给我讲，说自己的数学成绩有很大提升空间，非要让我们给她找个补习班补课呢。”
办公室里，姜海盛捧着刻了“高山流水遇知音”几个大字的玻璃杯，神情和蔼，笑眯眯地听江爸江妈说话。
然后极诗意，极缓慢地喝了一口菊花枸杞茶。
喝着花中君子泡的茶，抚摸过头顶上那片历史悠久的地中海，就连说话的腔调，也古老充满神秘。
“江爸爸，江妈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诗？”
“啊，姜老师您请讲。”
“那句诗啊，叫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江爸江妈面面相觑，显然是被姜海盛的大儒风范给镇住了。
可是。
这不是他们小学就有背过的诗句吗？
但既然是年级主任讲出来的话，肯定别有深意。
江爸江妈确信这一点，所以没有接话，虔诚地等待着姜海盛说出下文。
姜海盛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位家长居然这么不上道。
只能故作激昂，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而江岚同学，就是那把经得起磨砺的宝剑！”
办公室里静了一秒。
片刻后，江爸调动情绪，也跟着激昂起来了：“姜老师，您简直说得太对了！我们岚岚啊，就是需要打磨、历练，才能绽放光彩。”
当然，其实他觉得江岚这块朽木，更需要的是打压。
江妈轻咳一声，也附和连连：“姜老师说得对。”
很好。
姜海盛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欣慰极了：“江岚同学能有您二位这样对她如此上心的家长，真是幸福啊。”
“哪里哪里。”江爸嘴上这么说，脸颊已然笑开了花。
三人又商业互吹了几句，紧接着姜海盛切入正题，悠悠地说：
“我们一班的学生都很乖，学习氛围肯定也是所有班级里最浓厚的。江岚同学如果转进我们班，不说多了，考个普通重本不成问题。”
江爸江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心潮澎湃的同时，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等等。
这种好事，为什么能轮得到自家不成器的女儿？
江岚的妈妈简庭，虽说也希望自己女儿能成才，但很清楚江岚是块不好雕琢的材料。
万一实验班的氛围太压抑，把江岚弄出什么心理疾病，那他们不得后悔死。
简庭跟江爸江淮安交换过眼神后，委婉表示：“姜老师，我们做家长的，还是希望孩子能够在健康快乐的基础上兼顾学习。岚岚她以前……发生了点儿事，在家休过一年学，我们也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姜海盛放下玻璃杯，一脸沉稳。
“江岚同学之前的事，我也有听说过一些。您放心，我带出来的学生绝对品学兼优，不会欺负新同学。”
简庭的眼皮跳了跳，想着依她女儿那副德性，应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
不过也没说出口，只是礼貌询问：
“姜老师，我刚才听办公室其他老师说，一班教室的位置已经满了。岚岚再转进去，人是不是就有点多了？”
“不会，位置肯定是够的。”
姜海盛翻开班级花名册，用手指点着上面两个名字，给简庭看：“这两名学生，不是很能适应一班的环境，今天就要转去其他班级了。”
不适应环境？
江淮安和简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迟疑。
姜海盛却说得风轻云淡：“我们一班的环境，其实跟别的班级相差不大，只不过他们两个不太会调整心态，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所以才想转去其他班。”
江淮安看向简庭：“老婆，我们岚岚心态挺好的，对吧？”
简庭不说话。
姜海盛并没有向江淮安和简庭解释，那俩学生的心态之所以失衡，其实大部分原因，都得归咎于跟宁羡和陈明礼这两位不当人的神当同桌。
他忽略掉这一点，信誓旦旦打起了包票：“两位家长，请你们放心，江岚同学只要进了我姜海盛的班级，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你们要是不信任我，可以去问问一班的学生，我都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孩子培养，从来不搞什么区别对待。”
“……”
倒，也不至于。
简庭低头盯着高跟鞋看。
江淮安摸了摸鼻子，总有一种自己今天进了这间办公室，明天就会痛失父亲这个身份的错觉。
不过，既然姜海盛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淮安和简庭也不好再多作言语。
有这么负责任的老师教江岚，他们肯定是举双手赞成转班的。
眼看姜海盛已经和两家长互留电话，他潇洒地从软椅上起身，正准备喊几个班里的男生去帮江岚搬桌子——
咚、咚。
敲门声响起。
姜海盛又只能坐下，收敛起面对家长的和善笑容，摆出年级主任的威严：“进来。”
那学生带上门之后，径直走进来。
站定了，语气难得严肃正经，对他说：“姜老师，我不想转进一班。”
……
沉默。
今天的教师办公室，比康桥更沉默。
姜海盛盯住江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对江淮安和简庭说：“江爸爸，江妈妈，你们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去外面单独跟江岚同学谈谈心。”
江淮安和简庭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尴尬得要死，只能赔笑应是。
出了办公室，姜海盛站在走廊边，问江岚：“江同学，你为什么不想转进一班？”
江岚给出的理
由朴素有力。
“姜老师，一班太卷了，不适合我这种不爱学习的差生。”
姜海盛指着走廊上贴的成绩单：“你这次开学考试，不是考得挺好的？可以说是进步巨大啊，让办公室里所有老师都很震惊。”
“……老师，那只是我运气好。”
姜海盛显然不信，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岚一眼：“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
离谱。
江岚作为正常人，难以跟姜海盛持续沟通，她始终坚定自我：
“我不会转进一班的。”
姜海盛看着江岚，镜片后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江同学，你知道吗？你堂姐江落，是我从教以来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
“而我觉得，你的天赋也并不逊色于她。”
江岚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什么什么之一，好像是个病句吧。
不过她也没有这个胆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指出年级主任的语病。
更何况，姜海盛还是教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