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迎亲队伍渐远,隐于人群之中,做了身份遮掩的宣王和宁乐公主,不由站在原地出神眺望。
郎与新妇,共骑同行,引道旁无数行人侧目,这般于婚日的高宣姿态,在大梁传统内敛的民风之下,实在算得罕见称奇。
不乘轿辇,不戴红盖,真不知这是霍将军拥美人以讽西凉的特别手段,还是抱得佳人欣悦而发,想在天下人眼前一番炫耀?
宁乐公主思寻不明,慢慢收回了目光,不过认真想想也觉后者作为缘由不太可能,霍将军威正矜高,又岂会是为贪恋美色而忘记仇恨之人。
“五哥,别看了,人都走这么远了。”
宁乐适时出声,将身侧萧承凛的思绪唤回。
闻言,对方掩饰性地收眼一笑,神色并无太多异样,可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见宁乐的目光依旧打量在他身上,萧承凛颔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道:“只是惊讶于霍将军的大胆行事风格,这才不免多看两眼。”
哪里是看霍将军啊,方才五哥明明和周遭百姓们一样,眼珠子都快定在施霓身上移不开了。
宁乐也不知信了没信,闻言撇撇嘴,忽的有些怅然,“太子哥哥还是闭门不出?我听说昨日,他甚至连早朝都没有去上。”
听宁乐忽的换了话题,萧承凛松了口气,之后神色微动地点了点头,语气不明地开口,“是以身体有恙为由,告了假。”
宁乐叹息,这话谁信。
先前太子哥哥求娶西凉女一事到底已在宫内传开了,下人不敢妄论主子的碎语,可宫里女人多,为主的更是不少,此番又是男男女女之间的闲话,岂会少得了被编排一通,只不过大家顾及着皇后娘娘的面子,这才没把话传到耳前。
想起最后一次见太子哥哥,他面色恹恹,整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宁乐心里十分不好受,同时更不能理解父皇为何执意将施霓赐给霍将军。
一个娇弱怯怯得像朵含苞嫩蕊,另一个粗凛阔武像是比石板还坚硬,把这俩人硬凑在一起,哪里看着都不算般配啊。
倒是太子哥哥文质彬彬,举止儒雅亲和,像是个真正会护花的人。
霍将军嘛,纵战场英勇无双,无敌驰骋,但为人太冷了些,到底是个不解风情的糙武人,若真论起女儿婚嫁的心仪人选,怕是要往后排一排了。
宁乐这般想着,是完全忘了自己之前也对霍厌怀过女儿家的心思。
而认为两人不般配之人,京中又何止宁乐一个?那些怀有色心贪心的皇室旁支子弟,暗地里早就对施霓不知觊觎过多少次,甚至想着圣上无意,太子无缘,何不让他们有机会捡漏一次,不想心愿到底落了空,施姑娘最后竟跟了一个他们事先怎么想也没有料到之人。
霍厌,一武将粗人,懂什么怜花惜玉!
还有程夫人,又岂会待人和善?
眼看着一朵娇花就这么被霸了去,甚至进将军府连个轿子都没得坐,不少世家公子一等纨绔,纷纷唏嘘美人时运不济,想其进府门后,将来定不被疼怜。
“走吧,去办你的事?”
萧承凛垂眼看向宁乐开口,登时把她的思绪也带了回来。
宁乐一愣,不再去想别人的事,此番出宫她可不是只为看这个热闹。
这段日子她在宫里一直老实本分待着,明面上也再未提起去寻常生,加之又和母妃诚意认了错,去了隔阂,这才能寻个看迎亲热闹的理由,得出宫机会。
不为别的,只因之前她满大街张贴的寻人告贴,时隔半月终于有了回音。
告贴上虽未言明寻人者的身份,但五千两钱银的赏赐到底是有天大的吸引力,宁乐拿出自己的小金库,实实慷慨了一回,就连向来大手大脚的萧承凛见了其这番作为都啧啧直叹。
为了个失踪的奴才,他这金枝玉叶的娇妹妹至于这么上心嘛?
不过什么主子奴才之类的话,他是不会随意说出口了,宁乐最近最不爱听他将身份阶级什么的挂在嘴边。
“五哥我们走吧,和那人约在茶楼,时辰差不多快到了。”
宁乐开口,心里不免忐忑,就怕这回又是空欢喜一场。
同时暗自腹诽着,常生啊常生,为了寻你本公主受了好多委屈,你真是太坏了!
……
到了将军府,霍厌无视众人,直接亲自将施霓从马上打横抱下,之后也未得松手。
候着的克择官手持着银斗正要行规矩,可看将军这番架势实在眼惊,反应过来后忙上前去,将斗中寓意吉祥的彩果、铜钱延外倒撒,而早就等着的街边孩童,见状一窝蜂地奔来拾捡,途个好彩头。
之后跨马鞍,自也是将军抱着过的,施霓这回是掩上红盖子了,可到底还是有些羞,哪有新娘进门第一日脚不沾地的,即便她不是大梁人,也知此为异样。
可成婚的规矩古人来定,将军府的规矩,却是霍厌来定,施霓只得听他的,当即又听闻周遭一众霍家于京中的近亲远亲纷纷起哄,施霓颤了下睫,手心不由攥紧他的胸襟来掩替紧张。
霍厌有所察觉,轻声附在她耳边,安抚着,“放心,摔不了你。” 施霓喃喃着,“不是怕这个。”
“那怕什么?”
“不知道。”施霓说不清,可就是很紧张,尤其待会要见他母亲,想起那些传言,不由心生几分俱怯。
“怕我吗?”霍厌寻了个间隙,又出声问她。
施霓没有犹豫地摇头,这里她唯独信赖将军,又怎会怕他呢。
霍厌低笑,“那不就行了。这府中人人畏我,就是母亲也不能完全做我的主,霓霓若真不安,只管把我哄得五迷三道,有我纵着,这将军府又岂敢有人为难你?”
施霓听得耳朵烫烫的,闻言忙低声轻催,“知晓了,将军认真看路……”
之后的流程进行得很快,拜过先灵,再拜舅姑,只因老将军已逝,故而北面西阶的位置只有灵位,霍厌引着她躬身拜过,之后再转到东面,面拜他的母亲。
施霓恭恭敬敬,全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蒙着盖头,她看不到程夫人的神色,不过如此隔绝视线,反倒叫她松了口气。
夫妻交拜过后,堂前算得礼毕,施霓暂被安置到了西屋,将军则在前院宴酒会客。
程夫人参完礼,很快没什么兴致地言说神累,之后被搀扶回了东屋休息,不过她是当真身体不适还是托词一言,来客也是会意相视,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可怜那娇滴滴的大美人,嫁了个心有隔阂的夫君,还要日日相面一个仇恨未消的婆母,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得了?在场不少人如此作想。
众人忙于堂前酒席,仆妇们在帐中撒完果,念完敬语后也很快退下,于是房间渐渐冷清下来,只施霓和阿降两人在内。
屋里挂着的彩绸不多,红烛也只点了二三盏,看着光线昏昏的,没个喜事的热闹感。
两人静等了一会后,阿降闲来无聊又在室内一圈环视,之后确认门外无人偷听,才敢轻轻蹙眉言道不满。
“姑娘你瞧,这屋里摆设也太简单了些吧,只有木桌书椅,连个梳妆台都没安置,也就姑娘坐着的这张榉木雕龙拨步床看着好些。”
说完她又走近,伸手摸了摸床架,不禁困惑来了句,“竟还有淡淡的木香,难不成这床是新换的不成?”
施霓听阿降说个不停,也有好奇,于是自己伸手将红盖头掀起,心想反正现在无人,将军还要吃顿酒一番应酬后才能过来,便觉掀开片刻也没什么。
抬眼入目,见确如阿降所言,若忽略那红绸囍字,房间的确空落又显暗沉,没有温馨之感,倒是寒戾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