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厨房避着人煎完中药,阿降仔细端着瓷碗,进内室给施霓递上。
看着周围没人,她俯身小声提醒说,“姑娘,这药快喝完了,可按份数好像不足一个疗程,是不是我们落了一些在营中啊?”
阿降并不知晓这药是霍厌后面特意送进来的,只还以为她们从军营出离时,就已经把药装进包袱里。
施霓抬眼,“还有多少?”
“只还有最后三日的。姑娘近来一日三餐都不曾落下,这药自然下去得快。”
说来也奇怪,这药甚苦,若照往常的情况,姑娘向来都是避之不及,能拖就拖,可这回却没叫人怎么费心地去劝。
看着施霓慢慢的也知道要对自己的身子上心,阿降是直觉欣慰。
想了想,阿降又说道:“我们进了宫,如今不方便也没渠道能和霍将军联系上,可若是断了药,就怕姑娘先前的调养失了效。”
施霓默了默,不由将眼睫掩饰地低垂。
除了第一次,其实后面霍厌又送过一回,他将药包谨慎藏在怀里,为了掩人耳目,他每次带的份数自不会太多,可距离上次似乎还没过去多久,施霓本以为还有很多的。
霍厌叮嘱得勤,几乎每次见面都会提醒一句,同时还送了不少上京知名手艺人做的蜜饯果点,叫她吃药不必十分痛苦,过程不复艰难,她竟没觉自己已吃了很多。
“我看何时能寻个机会,再向将军讨药就是。”施霓轻声说。
阿降点点头,当下更是感慨:“那是最好了。之前在军营之时,总觉得将军威凛不好接近,可现在看来,倒真的觉得将军是个面冷心热的善人。”
以前阿降很怕他,可自从他私下避开人,特意带着施霓去寻名医看病,她对霍厌的惧怕,便慢慢转变成了敬意。
闻言,施霓扬起唇角,多少有些忍俊不禁,“面冷心热?将军若知你如此说他,可能不会太高兴。”
“为何呀?”
施霓温声作解,“若是如此,将军何来对敌的威慑?”
霍厌从不是心热之人。
他的倨傲漠然刻在骨子里,刀尖舔血,杀伐果决之人自该生有一副冷硬心肠。
只是对她……
忽的想起什么,施霓不自在地轻吐出一口气,那日在雨桐轩的隐秘会面,将军大概是把心头余存不多的暖意和热情,尽数都给了她。
阿降在旁恍然轻“哦”一声,之后看着施霓把汤药喝尽,她便在心间门默默算了算日子,当下又问。
“姑娘,这汤药也快喝了月余,如今月事已近,可还有胸胀的迹象?”
阿降对此事一直都很上心,自她跟在施霓身边起,便亲眼见着施霓长久受着这份罪,明明还未出阁,却如乳妇一般,之前两人虽也避着云娘娘和嬷嬷私下向医女寻过助,可却都未有实际的效果,阿降心疼施霓受苦,实在不想这次也是空欢喜一场。
而施霓闻言后,却一瞬面露微窘,接着眼神掩避地摇了摇头,“没,没有异样。”
阿降眨眨眼,当下不解姑娘在脸热着羞什么。
她们主仆二人自少时便相依为命,彼此间门几乎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至于这些女儿家的私密话,她们以前也不是没明面谈论过,想想应也不至于这么羞涩避讳才是啊。
可阿降却不知,此刻施霓的难为情,并不是因为话题本身,而是因为想起了某人对她说的话。
阿降记挂的事,将军同样在惦牵。
可一样的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
那时,他手还在覆,开口口吻却认真,询问她何姑的药自觉效用如何,施霓指尖抓紧被衾,只好缩着点了点头。
他面上一本正经,再问,“姑姑当时如何教的手法,你上心都一一记牢了没?”
“记,记得的。”
“姑姑那时说,叫我也虚心学会。”
闻言,施霓眼睛倏忽睁大了些,水光漉漉的无措,“姑姑当时不明情况,将军别在意。”
“不学,怎么疏通……气血?” 这短短一句话,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出声语速很慢,语调也异样得发沉。
施霓坚持着不教,任霍厌如何哄,她都抿嘴执拗地不肯。
实在没辙,霍厌眯眸喘了下,而后捏住她的下巴,勾唇说:“行,那就换个方式通。”
……
“姑娘?在想什么呢突然愣了神。”
阿降再唤一声,终于将施霓出离的思绪唤了回来,而后者却是心惊未定,半响没平复回话。
阿降又困疑看过来,目光打量了两眼,又道:“这屋子没开窗,姑娘是不是热了,怎脸忽的红得这样厉害,阿降这就去开窗透透气。”
施霓没拦,见人绕过悬屏走出内室,她这才松了松绷紧的脊背,而后伸手按住胸口,意欲压住杂乱无章的心率脉冲。
阖眼见,她脑海里依旧是那重闪而过的画面。
将军埋头践行另外的方式,直至很久很久,他终于抬头,施霓恍惚地看清在他唇角上,竟沾带有明显的晶莹。
他眸底浓鸷成一片,幽幽吐出两字,“通了。”
……
伶贵人费了番心思,终于打通了北宸殿外的值守太监,叫其把她自己亲自做的芋泥酥,不着痕迹地摆到圣上午间门歇神的茶案上。
这糕点曾得过梁帝的亲口夸誉,如今食点一入口,轻易便能辨出是谁的手艺来。
当下,梁帝咀嚼动作一顿,后又眯眸垂下眼来,带着审视。
见状,候在一旁的太监立刻上前半步,伏身恭声开口。
“陛下,香云堂的娘娘日日来送这茶点,先前奴才们怕惹陛下不喜,次次都回拒不敢收,却不想今日在门口当差的是个不懂事的新手,他没经过什么事,一时受不住娘娘的求,糊涂着就把点心给收下了,我发现后本想着撤下来,可还未来得及动作,陛下就下朝回来了……”
说完,他脑袋静默低垂,候等着梁帝的反应。
却见梁帝将手里的半块糕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完,而后没什么语气起伏地开口,“她日日都来?”
“日日都来。宫中人人都知,娘娘为了讨陛下欢心近日正在苦习舞蹈,一日不曾有过耽误,饶是如此,娘娘这点心也未曾怠慢地落下过一日,就盼着能在陛下案牍劳形的间门隙,叫陛下手边就能寻到添腹的茶点。”
说完,半响没见梁帝表态,小太监忙恭敬垂下头,生怕自己话多有失。
正忐忑着,梁帝终是出了声,“阵仗摆得这么大,若寡人不去看,倒显得是不近人情了。”
闻言,小太监忙回说:“陛下向来宽厚,和娘娘又素有情分在,娘娘这般也是对陛下的在意,更何况娘娘生辰宴下的请帖,半月前便已派给后宫的诸位小主和京中的夫人贵女们了,这盛大场面,到时定是需陛下去露露面的。”
话落,梁帝定睛打量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倒是眼生。”
小太监并未抬头,当下答话道,“回禀陛下,奴才常生。”
“常生,可是张公公的新徒弟?”
对方恭敬更甚,“正是。”
“倒是长得个机灵活泛样,以后你常来御前当差吧。”
闻听此话,常生眸光立刻闪了下亮,而后立即跪地谢恩,前额更是实实磕在栎木地板上发出咣咣声响。
“多谢圣上!”
……
这一盒芋头糕送过去,伶娘娘和梁帝微僵的关系,也暂得和缓余地。
伶贵人不似皇后那般端持,也放得下面子去主动,于是在得许进入北宸殿后,她又是示弱又是嗔怨的,还没过去一个中午,便把梁帝哄得身心都尽数舒畅。
而梁帝,近日被皇后不咸不淡的态度冷落得太久,于是有了眼下的香软温存,实在叫他无比得受用。
伶娘娘跪坐在软榻上,轻动手腕给梁帝捶着肩膀,当下示好地主动提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