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兮野飞机刚落地,就收到了令行止的秘书李青山打来的电话。
“周主任,您父母在我们这儿。”
周兮野一下子就愣住了,“在你们那儿?”
“对,他们去了张区长孩子的葬礼,跪在外面进不去,令书记好心带走了他们……书记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们在北竹竿胡同,槐轩茶馆。”
周兮野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包里,这是好心带走吗?怕是躲在一旁看笑话。
本来还着急的周兮野这下子恢复冷静了,她打车回家。北京城真真是冬天了,天朗气清——没有拉萨蓝,更像是一块湛蓝的玛瑙。出租车内一阵让人作呕的被烟草长久浸泡和汽油混合的味道涌到周兮野的鼻前。
她降下车窗,前方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姑娘,我这儿开着空调呢。”
周兮野的发被缝隙中的风吹起来,她看着窗外,眼睛一下都没眨,回了一个字:“臭。”
司机当即翻了一白眼,粗鲁地关掉了空调,把电台的声音调大。
周兮野不以为意,小时候她一直觉得车就是这个味道,直到她坐到了女司机开的车,香香的车,里面有可爱的抱枕。原来她一直讨厌,闻到就恶心的味道,是从中年失意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体臭。
车子停到自己家门口,司机看到了小区名字,在周兮野扫码的时候,司机一改刚才的态度,“小姑娘,你住这儿啊,这小区里的人……”
车内响起一声到账的提醒,周兮野没理会司机的闲聊,下了车用力“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司机的笑脸也没了,咒骂一句:“傻逼娘们,不知道每天晚上躺在哪个男人身下,这得睡多少次才能睡到这个小区啊,逼不都得黑成木耳了?”
车窗没升起来,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到周兮野的耳朵里。
周兮野也没犹豫,转身又走到车边上,敲了敲驾驶位的窗户,司机皱着眉头降下车窗,“你干什么啊……”
话没说话,周兮野拉着他的衣领把他的头从车里拉出来,笑着说:“我干什么,我干你啊。”
然后,揪着他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往车窗框上撞。司机就一个头在外面,周兮野拉着他的衣领,限制了他的行动,只能听之任之,被周兮野打。
很快,鼻梁嘴角都出了血迹,头部被撞击多次,男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
小区门口有几个保安跑过来,一看打人的是周兮野,他们也很为难,都听说周主任要升了,现在上去不就是自找不痛快。但是,也不能任她打下去,这要被是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那可怎么办。
上头责怪下来怎么办。
于是两个保安跑过,站在一旁劝周兮野,“周主任,您别打了,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市民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周兮野停下手,扒着男人的头让他仰头看着自己,头皮都快被她扯下来,“给我道歉。”
司机听到这话笑了,“臭婊子,道什么歉……”
周兮野抡起另一只手里的铁链包,朝男人直接砸去,血肉模糊。
保安可被吓得不得了,他们还没见过这般残暴凶狠的女人,急忙上前阻拦,“周主任,再打就要死人的……”
“我有分寸,顶多是脑震荡。”
周兮野目光没离开男人的脸,“道歉。”
男人看着她,眼角已经有了淤青和血块,看着周兮野突然笑了,“臭婊子还是主任,你这是滥用职权,官打民……”
周兮野又抡起包砸了下去。
保安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已经有人停车在路边看热闹,还有拿出手机的人在拍摄视频。周兮野的理智回笼,她扬了扬手里的包,一旁的保安吓了一跳,“帮我拿着。”
保安战战兢兢地拿好了周兮野的包,只见周兮野另一只手伸进车窗里,打开车门,揪着头发把那个男人拉出来,男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周兮野也没管,松开手坐了进去。
司机趁机在门口大声喊叫,“她是当官的!睡上去的!还无理取闹打我!天呐,天子脚下有没有王法……我一个开出租车的,得罪一个官员还怎么活得下去……老天爷啊……”
注意力都被司机吸引,周兮野过了一小会儿从车上下来,然后拿过自己的包拿出电话拨出去。
“您好,是xxxx出租车管理公司吗?我是乘客,我要投诉,你们的司机对我进行辱骂并且拒绝道歉,我这边有证据,行车记录仪上有视频,您听听……”
周兮野拿出录音笔把刚才录下来的话播放出来,诺大的马路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听到了——
“傻逼娘们,不知道每天晚上躺在哪个男人身下,这得睡多少次才能睡到这个小区啊,逼不都得黑成木耳了?”
两叁秒后,像是被暂停后的视频突然开始播放,马路上嘈杂的声音又响起来。
周兮野拿着包和电话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着司机的信息,以及他的态度,一通投诉。回到家里,投诉的事情结束,周兮野斜躺在沙发上,大口喘气,过了一会儿,她翻起身从沙发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一些药片,拿着水杯从水龙头里接了一杯水,仰头喝了药。 她站在水池前,胸口依旧大幅度起伏,渐渐地,心跳和喘气恢复到了正常的频率。
不是所有人去了战场都可以平安无事回来,有的人外表看起来没有一处损伤,可内心早已被战争摧毁重建。战争在周兮野身上烙印下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记,就像是一个奴隶主用滚烫的烙印在奴隶身上做标记,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是我的奴隶。
战争也是,它或用肉体残缺标记或用精神打击标记——它让周兮野变得残暴,凶狠。她见过许许多多折磨战俘的场面,从一开始不适应到后来的视若无睹,以至于周兮野面对有恶意攻击的人,下意识就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她很残暴,看到血会兴奋,嗜血——这个事实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也用了很长时间,用文明社会包裹住自己,把她觉得最根本的人性关在牢笼里。
电话又响了起来,周兮野拿过来一看,是她母亲打过来的。犹豫一下,周兮野还是接起来了,“什么事?”
“你弟弟出事了,你怎么才回来!快来接我们,咱们说说你弟弟的事情。”
周兮野垂眸看着手里透明玻璃杯,“令行止和你们说了什么?”
“你快来接我们回家!”
周兮野把水杯扔到池子里,“让令行止接电话。”
“你……”
周兮野深吸一口气,“我耐心有限,让令行止接电话。”
很快,电话那边声音嘈杂,脚步声响起来,又过了几秒,一道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周主任?”
闭着眼,周兮野都能想到令行止此刻的表情,嘴角淡然的笑容,总是从容的模样,就算是被抓的那晚,他也是坦然面对,周兮野深知,那是权利带给他的傲慢:你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小打小闹,甚至给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开脱,孔令琪不是孔家的人,所以出轨也无所谓。
他知道这个理由很扯淡,但是你只能接受这个解释,他们给你解释这就是一种施舍。
权利的傲慢。
蔑视是对他们权利最大的挑战。
“令主任,一连赶两个葬礼,辛苦辛苦。”
令行止一笑,“那也没周主任辛苦,从拉萨回来马不停蹄处理这边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