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攒多时的压抑终于得到缓解。
……
七月末,小元朗满了百日,生得白白胖胖,十分神气。
丽质带着儿子到两位太后面前一同用了一顿饭,又给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与普通宫人都分送了赏钱,与之一同分享喜悦。
裴济思来想去,与她商量多日,终是决定暂不封儿子为太子。
一来,以此时的风俗,幼子命弱,不该承太重的名号,唯恐活不长久;二来,也是希望儿子能成长得相对轻松些,莫因为特殊的身份而处处被约束、压制,失了天性。
横竖只这一个孩子,他二人暂也未打算再养,不妨等孩子大些,能晓事理了,再慢慢让他明白身上肩负的责任。
将此事定下,二人才算彻底放下心来,除了用心照顾儿子外,又恢复先前各自忙碌的状态。
这三个月里,丽质虽在寝殿修养,却也没放松翰林院的事。
她让秦夫人带着女官们继续修习、编纂书册,每隔十日,便将进展报至她跟前,到如今,六个案例中的前两个,已编成校订出两册书,交给六局印刻完成,分下去让女官们以及宫外有兴趣的命妇们阅览。
接下来,她要做的,除了让她们将余下的四册编写完,还需将先前跟着学了一年的女官们分别选出不同科的律法专研,待再研习半年后,便要分至衙署,从旁观看审案的各个环节。
而裴济则忙着出兵前的最后部署。
四月里,迁都的最后事宜终于全部结束,如今朝中的重心便全部放在军事上。
驻守河东的张简先前上奏,言阿史那多毕似乎已察觉大燕出兵的意图,正暗中加强防备,日夜操练。
为防夜长梦多,他索性不等年末,决定到九月中旬,秋意渐浓时,便主动出击。
这一仗,恐怕将比先前他父亲同阿史那多毕的那一战规模更大,他思来想去,决定以天子之尊,亲自北上督战。
这日,他在兵部与几个朝臣用完晚膳才回来,恰见儿子刚被喂饱,便自觉地抱着拍嗝,又亲自哄睡,才回到寝殿来更衣梳洗。
夜里,二人并肩躺在黑暗中。
裴济握着丽质的手,轻声道:“今日我已与他们都定下了,再有半个月,便要出征了。”
“嗯。”丽质白日有些累,闭着眼迷迷糊糊听着,照例想祝福或鼓舞一番,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出征?三郎,你要亲自去吗?”
他说的是“出征”而非“出兵”。
裴济在黑暗中点头,又恐她看不清,低低应了一声。
“你——你如今是天子,怎么还亲征?战场上刀剑无眼,若出了事,必要生乱。”丽质下意识反对他的决定,“况且,我、我和母亲,还有祖母,还有元朗,都盼你能好好的呢……”
裴济听着她难得有些急的话,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他捏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是天子,不去前线,只留在太原督战。这次这一仗非同小可,若胜了,便是扬我国威,解决了北方扰了咱们百余年的心头大患,须得我亲自坐镇,给将士们鼓舞勇气。”
丽质听罢,一时没说话。
她自然明白这一场仗的重要性,从他最开始的设想、部署,便都没瞒过她。也正是因此,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该多劝。
可她始终是和平年代出身的人,先前的那一场大乱,即便没有直面血肉模糊的战场,也明白其中的残忍,尤其裴济的父亲,就是在那时去的,更令她心有余悸。
她转过身,轻轻抱住他的胳膊,闷声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母亲听了,定也要不放心的。”
裴济忍住笑,道:“若不想让母亲担心,你不妨跟着我一起去,也好替母亲好好看着我。”
丽质一愣,诧异地抬头,透过黑暗打量他:“我也去?那元朗——”
“一起去。”
“可我们母子两个过去,会不会引别人的议论?”她是皇后,不希望此举被视为出格,惹人非议,因而影响日后她要替民间妇女争取利益的事,也不希望让裴济因此承受压力。
“不会。”裴济摸摸她的长发,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考虑过了,带着妻子出征的事,古来并不少见。咱们只是去太原,不上前线,没什么危险,而你与元朗一同跟着,反倒更让将士们看到咱们的胸有成竹与气定神闲,到时信心十足,于战事大有裨益。”
丽质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先应下。
裴济静了片刻,慢慢收起笑意,轻叹一声,道:“我还想着,咱们趁着回太原的机会,再到父亲墓前看一看。咱们成婚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如今有了元朗,该带给他亲自看看。”
裴琰葬在裴氏祖坟,因裴济明白父亲的为人,登基后也未替他迁葬。
丽质知道他是想念父亲了,不由伸出手,轻柔地拍打他的肩膀:“嗯,让元朗去拜一拜他的祖父也好,父亲看到他,定会高兴的。”
裴济思绪游移,沉默片刻,慢慢回过神来,拢着她闭上眼,轻声道:“看到你也会高兴的,只要咱们都好,他便能安心。睡吧,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