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一愣,随即用力摇头:“不,奴婢跟着娘子走。”
她已知道了娘子与小裴将军之间关系匪浅。若她是别的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也会信了外头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将娘子看作是个不知廉耻又祸国殃民的祸害。
可她跟着娘子久了,早知道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娘子待人和气,并非像别的贵人们一般,是因着贵族家中多年的教养,才刻意对下人和颜悦色,而是真正没有将她们这些婢女看作是低人一等的仆役。
况且,她看得分明,娘子在宫中一年多,过得并不舒心。陛下的格外宠爱,像一座山似的压在娘子身上,让娘子动弹不得,只能如一个活靶子一般袒露在人前,任人指责。反倒是陛下不再去承欢殿后,才渐渐自在起来。
娘子恐怕根本不想入宫,也不想当贵妃吧?
“那日在承欢殿,娘子说过,没有谁生来就低人一等,在宫中伺候人也不过是一份谋生的差事。”她吸吸鼻子,将一直憋着的话说出来,想伸手抹泪,看到才补上的药膏,只得放下,“除了娘子,再没有哪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今日的事,莫说奴婢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断不会说出来。”
丽质微笑地看着她,取了件厚实的氅衣披在她身上,又往衣下塞了一只袖笼,轻声道:“那往后我可不会再提要放你走,你可不能后悔了。”
春月笑嘻嘻的,圆圆的脸上满是红光:“咱们小娘子家财万贯,你不会后悔的。”
马车里原本沉闷的气氛终于被冲散,三人靠在一起感受着车身的颠簸,似乎一下子卸下了浑身的重压,轻松而自在。
……
行在前面的另一辆马车里,气氛便远没有这样愉悦了。
大长公主自上了马车,便面色异样,心中七上八下,时不时凝眉叹气。
“舒娘,你说,三郎与陛下之间突然起这样大的冲突,会不会——”她目光里的担忧与怀疑交织,轻轻朝丽质所乘的马车方向瞥了瞥,“与钟贵妃有关?”
舒娘亦还沉浸在惊疑中,闻言定了定神,道:“殿下若有疑虑,一会儿便问一问三郎吧,横竖在此猜疑,只会扰了自己的心神。”
大长公主皱着眉叹气,明白她说得不错,正要开口,行进中的马车忽而慢了些,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裴济从马上直接跨上车来,掀起帘子坐到车厢里,冲外头吩咐:“继续,行快些。”
车速又提了上去。
“三郎,你来了!”大长公主满腹的疑问正要问,又被他制住。
“母亲,你听我慢慢说。”裴济方才已将今日的事在脑中梳理过一遍,想好了说辞,将方才在屋中的事娓娓道来,只是涉及与丽质之间的关系,又简短带过。
大长公主忍了又忍,终是将心里最想问的问了出来:“三郎,你与钟贵妃——是怎么回事?”
裴济垂下眼,沉默片刻,道:“母亲,是我冒犯了她。”
“什么?”大长公主吃了一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克制守礼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玩笑,原本满是猜疑的心顿时被紧张替代了大半。“你怎么会……”
“是去岁的中秋宴上。”他抬起头来,对上母亲惊疑的视线,“母亲可还记得?舞阳公主给我下了药,是我没克制住自己,冒犯了在偏殿中歇息的贵妃。母亲,是我对不住她。”
“你——哎,怎会有这样的事?哎……”大长公主想起当时的情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与钟贵妃连话也未说过几句,不知其为人如何,可听了许多外头的传言,又屡次见太后对她冷眼,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好感。可此刻听儿子说,是他冒犯了人家,登时有些理亏起来。偏偏那事也怪不得儿子,是令月给他下了药,才阴差阳错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说起令月,她忽然又问:“也不知令月现在如何了,兵荒马乱的,她那性子……”
李令月被贬为庶人后,又被流放南疆,已于不久前离开长安。
裴济顿了顿,道:“半个月前,她在流放途中路遇山匪,被截入山中,如今不知情况如何。”
话音落下,大长公主便沉默了。
即便李令月做了许多教她看不过去的事,此刻也再没别的想法,只觉可怜罢了。
“母亲,陛下身边的亲人,已一个个都离去了。如今,也已容不下咱们了。”
大长公主默然不语,心里无比挣扎。
她自然明白,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根本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只是,到底是儿子染指了天子的贵妃,如今这般,着实有些理亏。
“还有一事,我一直没告诉母亲。”裴济眼里闪过一丝痛意,终于将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说了出来,“这一次河东虽派了援军回来,可与突厥的仗却还未打完。今日才传来了消息,阿史那多毕已退兵了,可是父亲——”
“你父亲怎么了?”大长公主倏地抬头,瞪大眼望着儿子,恐慌不已。
“父亲积劳成疾,又受了一次伤,恐怕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