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殿外的宫道上,往来之人极少。
丽质带着春月,一言不发,缓步而行。
徐贤妃如今这副模样,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将她与裴济的事抖露出来,她该感到安心。
可见了方才的情形,她除了心底哀戚,更有种唇亡齿寒之感。
她再一次意识到,皇帝是大魏最正统、最有权势的人,即便做错事的人是他,即便众人都心知肚明,也没人敢指责。
就像当年,他将她这个弟媳从婚仪中强掳回宫,分明惊世骇俗,闻所未闻,遭人议论,可只要他刻意忽略,粉饰太平,最后这一切的矛头,反而都会转移到她身上。
眼下徐贤妃也是一样。
一切的源头,分明是李景烨的懦弱与疏忽,害死了忠直之臣,可他一如既往地避而不提,粉饰太平,到头来,却是贤妃在仙居殿中奄奄一息。
就连贤妃自己,满腔恨意的同时,也隐隐为此感到羞愧。
似乎身为皇帝,只要不是个令天下民不聊生的暴君,他的一切便都是情有可原的,所谓正统与大义也会自动站到他那一边。
不远处,李景烨坐在御辇上,正由内侍们抬着快速往这边来。
丽质停下脚步,远远望着,似乎一下想起了才魂穿而来时,被禁在望仙观中的那段日子,身边所有人都逼着她屈服,让她像被慢慢沉入水中一般透不过气。
她几乎就要真正臣服。
“丽娘——”李景烨已到近前,三两步下来,捧住她的手,原本温和的面上是压抑不住的紧张,“贤妃同你说了什么?”
他的慌乱与不安反而令丽质慢慢镇定下来。
她静静望着他,问:“陛下以为,她会同妾说什么?”
那一日,贤妃怨毒的眼神和话语盘桓在耳边,李景烨一阵心慌,怔怔望着她,如鲠在喉。
“陛下以为,将她强掳入宫,她便会真心敬爱陛下吗?”
……
“丽娘……你怨朕吗?”
他明知道不是她做的,却仍将她禁足,后来即便知道了真相,也还是任由旁人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
还有许多其他事:他强行将她带回宫中,逼她喝了绝育的药,让她无端受外人指责……
丽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一回,她半点也不想说昧良心的话,只道:“妾想替妾的长姊,向陛下求一件事。”
“何事?”李景烨眼皮一跳,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是一桩婚事。”她的面上浮起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陛下可还记得那日新封的魏校尉?妾的长姊自小便与他订下婚约,奈何三年前,叔父因嫌他出身低微,不愿许嫁。如今三年过去,他已是个前途无量的校尉,再度登门,欲求叔父许嫁,却又逢萧冲将军要纳长姊为妾室,如今两方皆在,叔父难以决断,妾便想替长姊求陛下一言。”
李景烨的心慢慢揪了起来。
一个早已定下名正言顺的婚约,一个后来登门,却更有权位。
如此情形,与他和六郎之间,何其相似?
“你的长姊——中意哪一家?”
丽质笑盈盈望着他,明丽的面庞间满是动人风情:“自然是魏校尉。”
李景烨只觉心口猛地一空,连脚步都有些不稳:“萧冲——不好吗?他如今已是左金吾卫将军,将来亦可袭他父亲的爵位,你长姊嫁给他,即便不是正妻,朕也可封她作国夫人,这样……不好吗?”
“长姊早已属意魏校尉。”丽质面色冷淡,回答得毫不犹豫,“求陛下允准。”
李景烨面色一阵青白,浑身的力气也去了大半,几乎是扶着何元士的肩才稳住身形。
丽质望着他的异样,不由蹙眉。
“朕明白了……”他惨淡地笑了声,满是疲惫地挥手,“便让她嫁给魏卿吧。”
丽质躬身称谢,告退后正要离去,却又被他叫住。
春日里,阳光明朗,草木葱郁。
他面容恍惚地望着宫墙边的垂柳,淡淡道:“朕知道你与你长姊感情甚好,便允你回家中与她作伴,这几日,可不必住在宫中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两个内侍都震惊不已,下意识面面相觑,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出半点声音。
谁知“这几日”是多久?可能是三两日,可能是三五月,甚至更久。陛下这样说,分明有将贵妃遣回娘家之意!
丽质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对上李景烨仍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并未如他的意折腰屈膝、跪地求饶,只不卑不亢地道了声“多谢陛下体恤”,便退让到一旁,转身离去。
……
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