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走出明溪院时,沈晗霜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她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府,家里人会担心。
见春叶放下了手中的事,正朝自己走来,沈晗霜柔声同她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外祖母她们不用等我用饭,也不用担心我的去向。”
“要让人套马车吗?”春叶问道。
沈晗霜想了想,心底隐约有某个猜测,便说:“应该不用。”
春叶有些犹豫,但她知道自家姑娘做事有分寸,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忍不住道:“那姑娘早些回来。”
“好。”沈晗霜笑着应下。
她这才继续往府门外走去。
方才翻看话本时,沈晗霜有些心不在焉,但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去做什么了,沈晗霜心底便平静了许多。
她并不急着赶去某处,步伐一如平日,神色间也让人丝毫看不出她此时的心中所想。
其实沈晗霜现下也并未在想什么。
和外祖母、爷爷他们一起在云松斋的庭院里挖酒时,沈晗霜曾在心里想事情,和爷爷下棋时她也并非完全地专注于棋盘间的变化,方才拿着话本时沈晗霜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但现在,她心里其实没有存着任何念头。
即便她还并未决定好是否要去看祝隐洲想带她看的东西。
迈出明府大门时,沈晗霜果然看见断云正站在一辆马车旁,等在府门外不远处。
祝隐洲昨夜留了字条约沈晗霜在东城门外见面,而他也的确像沈晗霜猜测中的那样,提前安排了人在明府门前接她。
断云并未让人去向她通禀过,应也是有意为之。
不问,也不催,只让她自己决定是否要去赴约。
若她始终没有出府,断云应会就这么回去复命。
而断云并未乔装打扮,明府门前的家丁不难认出他是祝隐洲身边的人。
早在沈晗霜看见断云之前,外祖母和爷爷、舅舅他们便应已知道,断云是奉了祝隐洲的命令在此处等着接她。
只要她登上那辆马车,家里人便能知道她的去向。
沈晗霜走出明溪院前便已想好,无论要不要随祝隐洲去看他想让自己看的东西,她都要去东城门外与他见一面。
有些事,她想当面确认。
沈晗霜朝断云身旁的马车走去。
一直密切关注着明府大门那边的断云早已看见了太子妃的身影,见她终于朝这边走来,断云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黎明时分便等在了东城门外,断云也是那时就开始等在明府大门外了。
本意是担心会错过太子妃出门的时机,可一直等到现在,断云差点就以为今日殿下等不到太子妃了。
等太子妃登上马车后,断云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他驾着马车往东城门外去。
太子妃愿意上这驾马车,只意味着殿下今日能见到太子妃一面,还不代
表着殿下能顺利将太子妃带去树屋那边。
断云知道殿下为了搭建那座树屋花费了多少心思与精力,若它只能是一份永远送不出去的礼物,便太可惜了。
为免颠簸,断云一直将马车控制得很平稳,他却忍不住暗自想道:
若太子妃见了殿下之后说哪里都不想去,再让殿下以后都别再去打扰她,那殿下恐怕是彻底没机会重新娶回太子妃了……
不行!不能这么想,还是得盼点儿好的才行!
断云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须臾之后,从明府大门里走出了另一道身影,静静地看着沈晗霜乘坐的马车越行越远。
是明述柏。
他今早便知道太子的手下等在府门外,看样子是来接人的。
一整天下来,沈晗霜都没有要出府的意思,明述柏以为她不会去。
可在晚霞最美的时候,明述柏还是看着沈晗霜走出了这座府邸,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
她去见祝隐洲,是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心思,还是要……
明述柏不愿深想。
*
马车内。
沈晗霜不知道明述柏今日一直留在府中是因为他想要亲自确认她会不会去见祝隐洲,也不知道坐在车外的断云正在替祝隐洲忐忑些什么。
她掀起了右侧的车帘,安静地望向车外。
白日的热闹与喧嚣已经逐渐平息,无论是街边的摊贩还是沿街叫卖的货郎都即将结束今天的生意,准备踏上回家的路。
马车缓缓经过一条小巷时,沈晗霜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
他正姿势放松而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一枚枚数着自己手心的铜板。在他身旁放着的,除了他每日用来做糖人的那套物什以外,还有一份用油纸和红色细绳包起来的点心。
几年前,沈晗霜常会和明姝雪一起去他的摊子前买糖人。因为他能用糖浆画出各种各样漂亮的花朵,既让人舍不得吃,又让人一看就觉得肯定很好吃。
明姝雪曾问过他为何能画出那么多花来,他说是因为在家中的小院子里为他的娘子种了不少花,见得多了就会画了。
沈晗霜那时便常在糕点店里遇到他,说是做完生意赚了钱便想给娘子买些她爱吃的糕点回去。
过了这么多年,这对夫妻的生活应还是平顺而幸福的吧。
沈晗霜不由得想道。
一路上,马车经过了许多街道,沈晗霜便也途经了许多人充满烟火气的琐碎生活。
从书局出来时埋头看书险些摔跤的书生,找爹爹撒娇想买饴糖的小胖墩,脚步轻盈、眉眼带笑的妙龄少女,一对慢慢并肩走远的老人……
每个角落都有人正在好好生活着。
真好。
沈晗霜无意中瞥见车内矮桌上放着的甜白釉茶壶和茶杯,随即放下车帘,收回目光。
她用手背探了探茶壶外面。
断
云不会清楚她于何时出门(),不知在明府外等了多久⒐[()]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茶还是热的。
沈晗霜倒了半杯茶水,光是嗅到那阵微微甜润的清香,还不必尝,她便知道这是自己秋时惯饮的花茶。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晗霜眼眸微垂,静静思忖了几息。
马车驶出了东城门,不久之后停在了一处静谧无人的地方。
沈晗霜掀开帷帘走出马车,便看见祝隐洲正长身玉立于一棵满树黄叶的古树下,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正安静地凝望着她。
在他手中,还有一束不知从何处摘来的鲜花,其中很多花都不是这个时节会有的。
这应又是他从话本里学的。
沈晗霜神色如常地走下马车,祝隐洲已经走近,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你来了。”他先开了口。
声音里蕴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温柔与庆幸。
已经将太子妃接到了殿下面前,断云适时退下,留殿下和太子妃单独说话。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太子妃是否会愿意与殿下一起去看那座树屋,但该有的自觉还是得有。
祝隐洲将手中的花束递给沈晗霜,温声道:“我记得你喜欢看这些花。”
沈晗霜抬眸与他对视,却没有接过那束花。
“殿下在字条上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她问。
祝隐洲如实道:“是私事,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晗霜:“既是私事,我应该可以拒绝?”
“对,”祝隐洲眉目柔和地颔了颔首,“你随时都可以拒绝。”
“若你不愿随我去别处,我可以送你回明府。”
即便心底再挣扎不安,他也不愿意勉强她。
“但你还是不会死心,对吗?”沈晗霜继续问道。
祝隐洲静了静。
他不愿意用违心话骗她,声音微沉:“我不想死心。”
祝隐洲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对沈晗霜死心。
但无论是否能,他都不想,不愿意。
“可我已经死心过一回了。”沈晗霜声音平静道。
“和离之前,你也并未对我这样过。”
祝隐洲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哑:“对不起,那时我不知你对我……也不明白我自己的心意。”
“那你现在便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吗?”
沈晗霜的确不明白,便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等你再发现其实一切都只是执念、不甘心或是习惯作祟时,再推倒现在的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