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掌事太监应着,转身与沈玉娇哈腰:“裴夫人,请。”
沈玉娇稍定心神,提步入内。
待绕过一扇精美的七联檀木屏风,便见里间那红木雕花座椅上,端坐着一位雍容端庄的贵妇。
她穿着条郁金香色镶金线彩丝绣云龙绫裙,外披一条朱红色阔绣长衫,发髻高梳,戴着孔雀蓝云冠,左右两侧各插双凤金簪,那粒粒成串的夜明珠悬坠而下,端的是宝孕光含,贵气逼人。
而她身旁的月牙凳上,坐着位妙龄少女,一身鲜嫩的藕粉色绣花裙衫,腰系宫绦,玉瓒螺髻,水眸灵润,柔靥如樱,整个人娇娇俏俏犹如含苞待放的夏日粉荷。
此二人正是杨贤妃与其亲女,寿安公主。
沈玉娇走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宫礼:“民妇沈氏拜见贤妃娘娘、公主殿下,愿娘娘、公主芳龄永继,长命千秋。”
“裴夫人快起来吧。”
贤妃温声道,又给身旁的深青色宫服的嬷嬷递了个眼色。
那嬷嬷立刻上前,亲自搀起沈玉娇,和善笑道:“夫人身子重,莫要多礼,快坐下吧。”
“多谢娘娘赐座。”沈玉娇走到右侧那张凳子入座。
甫一坐下,便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打量,一道温和,一道锐利似带着几l分审视,尤其停在她肚子上好一阵。
沈玉娇下意识调整坐姿,以宽大长袖默默掩住肚子。
贤妃察觉到她这小动作,侧眸瞥了眼身旁的寿安公主,眉头蹙了蹙。
寿安公主立刻敛眸,端起茶杯,若无其事般喝了起来。
“前日便知你与裴氏郎君来了长安,但想到你们刚搬过来,定有许多琐事要忙,这才晚了两天邀你入宫。”贤妃朝沈玉娇笑:“如今家中事可忙好了?”
这如家常闲聊般的开场,叫沈玉娇微怔,待记起自己“干女儿L”的身份,她也柔柔轻笑:“多谢娘娘体谅,府中都安顿得差不多了。民妇昨日还与郎君说起,要往宫里递拜帖,来给您请安。没想到才从外祖父家回去,便收到娘娘口谕,实在是巧了。”
贤妃见她虽有些紧张,但回话不疾不徐,从容端和,眸中也多了份欣赏,缓缓颔首道:“这说明咱们是有缘分的。”
“娘娘说的是。”沈玉娇端着笑:“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 若非娘娘与崔夫人好心相助,民妇如今恐还流落在外,哪有今日夫妻团圆、骨肉重聚的美满?”
说着,她轻抚脖间那条长命锁璎珞,感叹道:“崔夫人与娘娘都是菩萨转世的大善人,这条长命锁璎珞,还是她于金陵时赠民妇的见面礼呢。”
听到是妹妹杨氏相赠,贤妃也多看了两眼,面上笑意柔和:“她对小辈向来是大方和气的。我也给你备了份见面礼。”
又看向一旁嬷嬷:“拿过来吧。”
沈玉娇惶恐起身:“娘娘实在客气了。”
“坐下坐下。”贤妃抬抬手:“是你太客气了。整个天下都知你是我的干女儿L了,这母女初见,可不得备上一份礼。”
很快那嬷嬷就端了个嵌粉鎏金的盒子上来,打来一看,里头是满满一盒璀璨夺目的东珠,实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不但沈玉娇诧异,就连寿安公主眼底也闪过一抹惊愕,娇声道:“母妃,这不是中秋时,外邦敬献的贡品么?”
贤妃嗔她一眼:“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
转脸与沈玉娇宽和笑道:“这些东珠都未开孔,你拿回去,想做坠子、戒指、钗环都随你。我是瞧着它们团团圆圆,寓意很好,愿你与裴郎君夫妻圆满,和和美美呢。”
这礼送得贵重,话又说得漂亮,哪怕沈玉娇明知贤妃是看在二皇子与裴瑕的联盟份上,也不由生出几l分感激,起身与她一拜:“那民妇恭敬不如从命,收下娘娘这份团圆美意。”
贤妃保养得当的脸庞笑意和蔼:“既收下这份见面礼,也算认下我这位义母,别再一口一个民妇,自称我便是。”
沈玉娇乌眸微睁,迟疑:“这……”
贤妃只朝她温温柔柔的笑。
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力量,如容乃百川的海水般,叫沈玉娇都为之动容,只觉贤妃真如她的封号一般,贤良宽厚。
“那玉娘便多谢义母了。”
“好孩子。”贤妃满意颔首,同时吩咐寿安公主:“寿安,来给你义姐见个礼。”
沈玉娇心下一跳,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贤妃道:“长幼有序,你比她年长一岁,这礼该受的。”
寿安公主极快地蹙了下眉,最后还是咬了嫣色红唇,起身朝沈玉娇行了个平辈礼:“义姐。”
沈玉娇忙不迭回礼:“殿下客气了。”
既已收了见面礼,又定下了身份,接下来便是一场表面和乐的客套寒暄。
贤妃本还想留沈玉娇在宫里用过午膳,沈玉娇只道裴瑕还在宫外等她,贤妃闻言打趣:“还真是郎情妾意,夫妻恩爱呢,那我就不留你,免得让裴郎君等得心焦。”
“叫娘娘见笑了。”沈玉娇赧然垂首,便起身与贤妃、寿安公主告退。
除了那盒皎若明月的东珠,贤妃还送了好些贡缎、贡茶和滋养补品。
沈玉娇来时两手空空,回去带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不好意思。坐上出宫的软轿,她心头暗
想,难怪贤妃娘娘能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在女眷中口碑极佳,像这样温柔大方又平易近人的贵妇,谁能不喜欢?
贤灵宫里,贤妃也与身旁嬷嬷夸赞着沈玉娇礼数周到、进退有度,余光瞥见一旁闷闷不乐的小女儿L,贤妃眉头轻蹙。
将殿内宫人屏退,只余母女二人时,贤妃道:“谁招惹你了,摆出这副样子来。”
寿安公主闷声道:“没什么。”
“别以为你一大早跑来我宫里,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贤妃慢悠悠抚着袖上的绣花,定定看向自家女儿L:“现下亲眼瞧见,总肯死心了?”
寿安公主咬唇不语。
“你说你,堂堂一国公主,要怎么样的郎婿寻不到,非得倾慕个有妇之夫?说出去都丢人。”
贤妃叹了声,又道:“现下见人家夫妻恩爱,你那义姐又怀了裴郎君的孩子,你便是再喜欢,也得给我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掐灭了,听到没?”
“母妃,你要认她作干女儿L,我也没办法。可她这个义姐,我可不认。”寿安公主撇了撇嘴,心头仍是忿忿。
夏日里得知裴氏宗妇遇害,她着实惊了一跳,而惊愕之余,心底又生出一份憧憬——
她知道幸灾乐祸不好,可那沈氏自己命薄,与裴守真无缘,也不怪她。
从前裴守真有婚约在身,自己无奈何,现下他既成了鳏夫,膝下又无子嗣,定会续娶。自己若愿意下嫁,纵观长安洛阳,哪家贵女能与她抢?
她都想好了,等大军凯旋,她就去求父皇赐婚。
未曾想那沈氏竟死而复生,还被自家母妃认作干女儿L,替她的声名清白做了担保。
寿安公主实在气得不轻,抱着枕头抹眼泪,只觉母妃实在过分,明知自己心悦裴守真,却不肯成全她的好姻缘。
只差一点,她就能嫁给裴守真了!
现在好了,嫁不成也就罢了,还要自己认那沈氏做义姐,凭什么啊?
寿安公主只觉这口气实在难咽,与贤妃草草行了个礼:“母妃,我身体不适,先回灵犀殿了。”
“娘娘,公主这是?”
外间的嬷嬷见着寿安公主怫然离去的背影,疑惑入内。
“别管她。”
宝座上的贤妃抬手揉了揉额心,面露无奈:“真不知她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天底下那么多好儿L郎,就非那人不可了?”
嬷嬷也明白过来,上前替贤妃按摩:“娘娘莫发愁,殿下这会儿L正是叛逆的年纪呢。”
“你别替她说话,她这心性就得吃些苦头,才能磨得稳重些。”
贤妃垂下眼,盯着掌心红润润的卐字南红手串:“再过两月便要过年,也是时候给她寻个驸马,让她定定心了。你去将长安各府的名册寻来,我看过些时日开个宴,请各府夫人进来坐坐。”
宫门外,沈玉娇掀帘朝外望去,果见自家的马车在原地候着,一颗心也落了地。
与掌事太监告辞,她在冬絮的搀扶下,踩着杌凳上车。
掀开车帘,才探进半个身子,便见光线晦暗的马车里,一袭雪色长袍的裴瑕靠窗而坐,单手支额,长眸轻阖,闭目养神。
恰好一缕明净光线透过窗缝,不偏不倚落在他高挺的鼻梁,愈发衬出他神清骨秀,面如冷玉。
沈玉娇看怔了,一时有些不忍惊扰。
倚窗的男人却若有所感般,缓缓睁开双眸,嗓音还挟着几l分刚醒的慵懒沙哑:“回来了?”
他饧着眼,袍袖轻拂,朝她伸手:“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