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愣了下。
裴沐珩面上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自在,只是很快他又调整过来,他确实不喜欢瞧见她与旁的男子亲近,这无可厚非。他是通透之人,这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他并非不知,他看向徐云栖。
徐云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她并非没有被小伙子追求过,那些年跪倒在她跟前,恨不得将她留下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她从未停留,除了最先几次有些尴尬,慢慢适应后,心里更掀不起丝毫波动,但面前这个人是裴沐珩。
新婚夜与她约法三章,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的裴沐珩。
徐云栖垂下眸握住了面前的茶盏,是裴沐珩早替她备好的茶,茶盏犹温,澄澈的水波依然在微微荡漾。
裴沐珩见她如此,也徒生了几分尴尬,他再次握紧瓷杯,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便要喝几口,垂眸发现水已见底,又重新搁置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这个空档,徐云栖已缓过神来,到底是占有欲之故,还是真的对她起了些心思,徐云栖没有细究,也不必细究,感情有的时候没必要戳的太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朝夕相处多少都能生出亲近之感,譬如她现在就觉得裴沐珩这个人很不错。
盲婚哑嫁磕磕碰碰至而今,能到这个地步,他们都很幸运。
为了回应丈夫,徐云栖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
裴沐珩看着柔秀的妻子,几番想开口说什么,最终一言未发。
徐云栖便想,他这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限,不会有更直白的言语。
“那十二王的弓我还回去?”
裴沐珩失笑,“不必,你给我便是,我回头给你寻一把好弓来。”
时辰尚早,裴沐珩打算回一趟书房,临走前道,“往后我抽出时间教你学箭。”
回到书房,回忆方才那一幕,裴沐珩独自沉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日,也罢,与她挑明了,她便不能再这般没心没肺过下去。
裴沐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是夜便着人在清晖园的院子里安置了一个靶子,又亲自设定了射击的距离,给徐云栖挑了一把好弓让她习练,徐云栖饭后又学了几把,已经渐渐摸到门路。
只是有了这么一出,夜里夫妻俩反而没有寻常那般自在,变得更加沉默了。
小丫鬟在梢间药房制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清脆的腔调时不时传来几声,衬得东次间格外幽静,徐云栖在翻医案,裴沐珩拿着一本《食货志》在她对面坐下。
裴沐珩看徐云栖的时候,她正在提笔写字,等徐云栖看过来时,他也垂下眸看书去了。
尴尬又暧昧。
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徐云栖干脆不说话,口渴了亲自倒茶喝,顺带也给他捎了一杯,裴沐珩眼看她将杯盏搁在他面前却一言未发,他轻叹一声抚了抚额。
“云栖,我先沐浴。”
他起身率先打破沉默。
徐云栖抬起眼,“哦”了一声,为显得不那么干巴巴,她又加了一句,“你喜欢的那种皂角,我又做了些,搁在高架上你自个儿拿。”
裴沐珩脚步略顿,他发现了,徐云栖喜欢用艾草皂,而他喜欢那种添了松香的皂,犹豫了一下,裴沐珩没有用新皂,而继续用徐云栖用过的艾草皂,等到裴沐珩出来时,徐云栖很快闻到了熟悉的皂香。
四目相对。
气氛无端有些尴尬。
更确切的说尴尬的是徐云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又用她用过的皂,上回是没得选,这回是堂而皇之。
朦胧的光线下,男人披着一件雪白的长衫,系带依旧系得一丝不苟,面不改色往床榻去。
徐云栖后知后觉面颊生烫,悄悄抚了抚,转身吩咐银杏去歇着,又熄了灯这才朝床榻迈来。
窸窸窣窣上了塌,静下来后,听得裴沐珩深长的呼吸。
徐云栖今日习箭胳膊疼得厉害,一字未言,径直睡觉。
到了后半夜,骤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将徐云栖给吵醒了,身子一动,才发觉那人贴她极近,长臂伸过来,徐云栖很快被他禁锢在怀里,他就这么从后面来了,方才那一番沉默全部蓄成狂风暴雨,与外头肆虐的大雨一般,蓄势勃勃,狠狠要了她一番。
裴沐珩连着三日每日傍晚准时回来陪她练箭,裴沐珩只教了她半个时辰,可徐云栖却是练了整整三日,她胳膊疼死了,人都快散架,不见明显进步。
裴沐珩看着垂头丧气的妻子,蹲在她面前问,“你到底是喜欢射箭,还是有旁的缘故?”
他发现徐云栖不是学射箭的料,准头不太好。
一个扎针的时候手稳到不可思议的人,射箭却迟迟学不到精髓。
徐云栖捧着面颊坐在锦杌上,双目无神看着他,“我就是想防身。”她不习惯将背后交给旁人。
裴沐珩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明白了。”说完,不等用晚膳,他便离开了王府。
徐云栖等了一夜都不见他回来,心里有些担心,不知他去了何处,到了次日凌晨,还没有消息,徐云栖索性不管。
就这么过了两日,裴沐珩终于回来了,这次他带了一样东西,交给徐云栖。
徐云栖移目过去,只见他手里擒着一把弩机,这种弩机用青铜打造,光泽沉润,十分有质感,徐云栖好奇接过来,掂量了几下,弩机虽是铜制的,却并不沉重,她轻而易举勾在手腕上,再捏了捏扳手,机括很是顺滑,她眼神蹭蹭发亮看着丈夫,
“这是给我的吗?”
裴沐珩察觉到她眼底的兴奋,露出笑容,不枉他耗了两夜功夫去军器监琢磨,跟监正研制出这把为她特制的弩机,“这是箭羽,你试一试,应该十分轻便。”
徐云栖惊奇地接过箭矢,裴沐珩教她将箭矢安在弩机里,随后又示范了下怎么用,徐云栖拎着弩机,对着前方的墙垛便是一顿漫射,“嗖嗖”
声划过耳际,箭矢似漫天银针射向院墙,树枝及地面,如同扎针一般,给她带来了绝无仅有的快///感,
银针攻击的范围有限,弩机不然,能最大程度确保周遭一箭之地的安全。
笑容不知不觉染上眉梢,如此重复数次,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爱不释手来回把玩。
裴沐珩还是头一回在她身上看到如此鲜活的一面,讶异了许久。
与她成亲快一年了,她始终像是一个宝藏,挖掘不尽。
等到那姑娘玩累了,额尖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手里拎着弩机,腼腆又高兴地回到他跟前,
“这把弩机甚好,三爷,谢谢你,我很喜欢。”徐云栖莞尔一笑。
心里想的是他送了这么好的一件礼物,她该要怎么回礼,她实在不知裴沐珩缺什么。
裴沐珩看穿她的心思,换作过去他定告诉她,夫妻之间不分彼此,如今嘛,他也想看着她慢慢走向自己,清隽的男人挺拔立在斜晖里,负手含笑,“你喜欢就好。”
两个人无声立了片刻,裴沐珩往外指了指,“我今夜当值,不能回来,你早些休息。”
徐云栖目送他出门,折回来招来银杏,主仆俩对着弩机又想出了好些个制敌的法子,诸如在箭矢上涂麻药之类,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这份快乐一直延续至次日午后,徐云栖刚用了午膳,打算去歇着,宫里突然来了一人,从熙王神色来看,来人品阶应该不低,那紫衣太监当着熙王夫妇的面给她施礼,
“奴婢给郡王妃请安,范太医昨日请旨回乡祭祖,不在京城,偏生陛下头风犯了,疼得厉害,皇后娘娘吩咐您随奴婢入宫,给陛下诊治。”
宫里来的旨意,推脱不得,徐云栖立即招呼银杏带上医箱,主仆二人登车离去,熙王和熙王妃立在台阶张望许久,王妃见丈夫眉头久久凝着,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每回陛下犯头风,你便神色紧张,仿佛自己犯了大错。”
熙王兀自长叹一气。
可不就是“犯了大错”么?
徐云栖这厢带着银杏至奉天殿,过去以银杏的身份绝不可能入宫,如今她是徐云栖的助医,便无人敢拦她,至奉天殿,徐云栖且让她在外头候着,独自拎着医箱和医囊,先一步踏入御书房。
徐云栖顺着太监指示,头也不抬进殿磕头。
“孙媳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搀起,徐云栖抬眸撞入裴沐珩平静的视线里。
裴沐珩接过她手中医箱,朝上头明黄的长塌指了指,“云栖,你来给皇祖父瞧一瞧。”
皇帝半躺半靠在引枕上,眉目深深阖着,额间青筋隐现,显然在压抑痛苦,刘希文鞍前马后伺候在他身侧,这会儿瞧见了徐云栖,方让开,无声施了一礼。
徐云栖缓步来到皇帝跟前,脸上并无丝毫面对一代帝王的惶恐与畏惧,反而十分平静,
“请陛下躺好,容孙媳给您把脉。”
她嗓音过于柔静,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皇帝慢慢睁开眼,看了她一下,缓缓颔首,这才在刘希文的搀力下,躺了下来。()
裴沐珩上前帮着他将手腕露出,又安置了锦杌给徐云栖,徐云栖坐下,开始搭腕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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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制,给皇帝看病,必须两位太医并一名内阁大臣在场。
今日当值赶到此处的是礼部尚书郑玉成,以及太医院的贺太医和刘太医。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刘希文等四双视线齐齐落在徐云栖面颊,试图从她神色看出些许端倪,可惜这位郡王妃面庞如水,端得是不动声色。
把完左手又换右手,甚至徐云栖还看了皇帝的舌苔,仔细端详了面色,又问了皇帝饮食起居,望闻问切足足耗了半刻钟。
换作过去,谁敢对着当朝帝王指指使使,偏生徐云栖只把他当普通病患对待,要看则看,没有半点犹豫和商量,皇帝都拿她没辙。
问完,断定皇帝肝气郁结,肾气不足,经脉堵塞,有衰竭之症,难怪朝中夺嫡风起云涌,依着皇帝目前的程度来看,着实也没几年好活了。
徐云栖心里有了数,便与贺太医二人商量,“过去范太医是怎么诊治的?”
贺太医答道,“针灸,用药,双管齐下。”说完递了一张方子给她,“方子在这。”
徐云栖淡淡扫了一眼方子就搁在一旁,“范太医的方子用的十分精妙也很精准,我辈不及,不过以我看,陛下吃了这么久的药,不妨先停下。”
这话贺太医十分赞同,倒不是方子不好,而是一个人吃了太久的药,产生了耐药性,效果反而不明显,只是过去他们这些臣子,面对皇帝犯病,除了用药还是用药,不敢推搡,今日这个担子有郡王妃来担,他们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