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理吗?
难不成他是条社恐鲛,并不喜欢和其他物种的大鱼作伴?
不应该啊,那些鱼都是她特地从深渊海弄上来,说起来都曾经是他的邻居。
深海鱼嘛,丑是丑了点,但他不能这么认生吧?
……
隔日一早,阮眠又去了一趟夏荷院。
漂亮的莲池一夜之间被嚯嚯干净了,有些是被鱼啃的,有些则是被水波波及折断的,残骸还漂浮在水面上。
深渊海中的大鱼们都密集拥挤地聚集在莲池的东南角,剩下的范围都是小鲛的。
阮眠看过去的时候,他手里还抓着一块剃干净的生鱼片来不及嚼下。
慌里慌张,吸溜一下,吞了进去。
匆匆转身躲避她的视线,不经意暴露了腹部那微鼓的曲线。
动作稍显艰难地将自己藏进了叶下,收腹。
随后小小,小小地,打了一个嗝。
阮眠:“……”
别太荒谬。
我是给你投食来了?
……
阮眠将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打捞上来,在岸上堆出了半人高的小山。
这饭量,看来是和大鱼做不了好朋友了。
或许可以另辟蹊径,给他送两个小孩过去。
小鲛身世凄惨,但纯真的天性并没有被抹杀,应该能和小朋友玩到一处去。
可是问题来了,在哪找纯真可爱的小孩子呢。
这可是魔域啊……
……
魔域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罪仙城,很好地解释了它的由来。
两百多年前,天元大陆进入一段史无前例,混沌无序的至暗时期。
皇族荒淫无度,昏庸无能,各大诸侯纷起夺权。
乱世中,礼教纲常被世人摒弃,当道德再也无法约束人行为的时候,便会最终演化出全员恶人的地狱之景。
当权者喜食人肉,则手下之人为其圈养一城平民,屠城摆宴,在尸山血海之中载歌载舞。
种种传说骇人听闻,罄竹难书。
如此混乱的世道,极快地消耗了天元大陆的气运。
两百年前,天道终于降下名为“天启”的神迹,选定了五位神子,赋予他们判定世人罪罚的能力。
然而乱世如斯,有罪当杀之人太多。
若真要铁面无私,大开杀戒,则天元大陆留存之人不过三成。
于是便有了折中之法——罪仙城的存在。
既然杀不尽,就把他们丢到荒野,让他们自生自灭。
……
获罪的修
行者会被神子在灵魂之上打上烙印,丢入罪仙城,判处□□。
当年最穷凶极恶的一批,未能被赐死的,一律被判处了两百年的罪刑。
罪仙城游离大陆之外,四面环海。天降的无相结界封印住其边界,深渊海附近还有一群战力强大的鲛人做守卫。罪仙一旦入内,便绝无越狱的可能。
至少前一百多年是这样。
事情出现转机,是因为魔域迎来了一位“天降猛女”。
原主,风荷。
……
风荷出生自天元大陆上最鼎盛的七大家族之一的风氏,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嫡系一支。
不晓得究竟犯了什么样的大错,连风氏都没能保得下她,被流放到了魔域。
风荷到了魔域后依然不安分。
阮眠根据在十一那零碎打听到的消息得知,她应该先是用计谋诱骗了鲛人,将守卫在魔域附近的鲛人尽数屠杀之后,再想办法从魔域中送人出去,和外头的风氏再次搭上了线。
于是风金风银被送过来相助于她,风荷就此坐稳了魔主的位置,也彻底打通了魔域和天元大陆之间的航线。
……
风荷当年想办法送出去的人,就是在魔域中寻的几个十多岁小孩子。
魔域结界的限制只针对有烙印的罪仙,并不针对罪仙的子嗣。
天道奉行生而无罪论,对他们没有任何的限制。故而那些孩子也为魔域的开放留下了隐患,过了一百多年,终于爆发。
阮眠深知人性的善恶都在一念之间,并不是父母出身就能简单决定的。
可这世上能有几朵莲花能出淤泥而不染?
他们就出身在罪仙城,从小目睹的便是无尽的恶与狡诈。
要在一堆穷凶极恶的罪仙之中挣扎出生机来或许还有可能,于此同时还要保持周身的干净,那就太难太难了。
这就是现实。
也许只能去码头逛逛。
刚被从天元大陆运过来的少年少女们还没来得及被魔域的污浊污染,大概还能和小鲛做朋友,不会把他带坏了。
只是魔主渡劫之前暂时封闭了海运,最新的一批就是小阮眠所在的渔船,还有大半个月才能到。
阮眠啃着指甲,那不是急死人了么。
十一咳嗽一声,含糊建议道:“宿主,魔域之中还有一些救赎任务可接。”
阮眠眼前一亮,对啊!
养一只羊是养,养一群也是养,小羊们还能凑在一起做伴儿呢!
……
夜深露重,荷叶之上聚起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子。
小鲛靠在锁链上仰望天上细碎的星辰。
无聊时尾巴轻轻一点,晃动了荷叶,那圆润的水珠便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绿盘之中欢快地晃荡起来。只是跑得太急,一个不察,滚进了池中,眨眼消失不见。
小鲛惋惜地啊了一声。
正要抬手撒些水珠还给绿荷,寂静的院
墙之外突然冒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皎厌离:“?”
这小半月来除了魔主,没有人再进院子打扰他。
也许只是巡逻的魔将最近换了路线,走到了附近。
即便心中如此作想,皎厌离还是飞快地躲进了池底,藏在莲叶的缝隙之间朝外窥视。
随后眼见着两个黑衣人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跳进了夏荷院。
……
“钱、钱哥,这真的能行吗?听说魔主最近可宝贝他了,还特地命人去海边捕鱼,咱们这样会不会……”
“小声点!”
另一个黑衣人喝止住了他,“你懂什么,魔主还能真把他当回事不成?她都亲自把鲛人灭族了……眼下不过换了种调/教的方式,找他逗个趣儿罢了。”
皎厌离:“……”
小鲛对声音很敏感,立时辨认出来,那是之前天天来取他血的管事的声音。
钱全嗓音虽然冷硬,但自个的身体也在发抖,心跳快得好像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先头奉命每日为魔主取鲛人血。鲛人血是多好的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
好在魔主每日喝血并没那么苛求剂量,于是他便壮着胆子每日从中克扣了一些,又或者偶尔给鲛人丢些补品,多取一些鲛人血,放在黑市中倒卖。
说是匿名卖家,可能搞到鲛人血的整个魔域就他一人,他的身份在买家看来就好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不过从他这买血的都是大主顾,他也因为掌握着这笔生意的渠道而得了大主顾们不少的照顾。
有人撑腰,他的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趁着魔主闭关发了一笔横财。
万万没想到,魔主出关后,这鲛人便突然被她圈养起来,不让碰也不让吃的。
他一下没了油水事小,那些大主顾们舍不得鲛人血的好处,发起怒来事可就大了。
他昨夜起夜的时候,险些被一块极品灵石砸破了头。
那灵石外头还裹着一张血书,说若他搞不到鲛人血,就要喝他全家的血。
钱全吓破了胆,又听说因为小鲛怕生,夏荷院附近几乎没有魔将守卫,这才铤而走险,叫上自家的堂弟钱不为走上一趟。
取血而已,熟门熟路。
“你可想清楚了,不搞到鲛人血咱们全家都死!”钱全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一边拉扯挂在池边的锁链,要将沉在池底的小鲛拉出来,“但如果咱们机灵一点,不被发现,荣华富贵的日子就还保得住!”
钱不为虽然怕,但手上的动作比钱全还要利落几分,盯着池中泛滥起的水花:“可是,可是他不会喊吗?”
“老子这么久就没听他喊过。”钱全嗤笑了一声,虚声道,“要不是上次魔主来,他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莲池是深水池,没有碧月寒潭里的浅石滩做缓冲。
他取血不方便,只得一把抓住小鲛的头
发,强行将他从水中提起来。
入手的触感细腻柔顺,叫人心神动摇。
钱全轻蔑道,“就算他想喊又能喊谁呢?魔域之中谁不想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亦或者……惦记他这张绝美的皮相,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凌/辱?像我这种只取他血,而什么都不干的大善人已经很少了,他应该知足的——”
话音未落,钱全手下向来犹如牵线木偶,任人宰割的小鲛突然抬头看过来。
他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便感觉脖颈一紧,被一道粗重的铁链死死缠住了。
紧接着被一股巨力牵拉着,噗通一声栽进了池水中。
钱全瞬间慌了。
张嘴想要呼救,又想起自己正在“盗窃”,如若被抓一样是死罪。
而他在水下也不可能是鲛人的对手。
救、救我!
钱全在水下发不出声音,无助地朝钱不为伸着手,渴望堂弟能拉自己一把。
那特制的玄铁铁链在水下太沉太沉,压得人骨骼生疼,即便皎厌离没有再按住他,他也始终无法探出水面。只能眼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一点点沉进池底的淤泥之中。
而岸上的人苍白着脸,惊慌失措地驻足观望片刻,见着钱全沉了底,难以施救,便头也不回地翻出了院墙,跑了。
……
无论多少次旁观,皎厌离都震惊于人类的凉薄与绝情。
从钱全和钱不为相似的五官来看,不难判断他们应该是所谓的血亲,事到临头,却连最基本的援助都做不到。
修行之人不会轻易地被淹死,钱全的挣扎和咒骂还在持续着,面目从震惊到狰狞,又从狰狞又到绝望。
皎厌离对杀人没有兴致,厌恶地离远了些。
而池中其他深海的大鱼却像是闻见了香饽饽,缓缓游动着身子,靠了过来……
……
阮眠在夏荷院中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终于找着由头嘚嘚跑过来关心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是不是和其他大鱼打架受伤了?”
皎厌离没有说话,潜入池底良久,窜出水面,朝她扔了个东西。
阮眠接上手一看。
嚯,好家伙,大腿骨。
“你杀……”阮眠掂量了一下腿骨,斟酌一番,换了个委婉的措辞,“你吃人了?”
皎厌离蹙起眉。
阮眠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换了另一套说词:“哦,我知道,是谁不长眼掉到你池子里淹死了吧?”
吧嗒一声。
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砸在了水面上,溅起涟漪无数。
阮眠看呆了。
听到皎厌离抽噎着哭诉:“他把我的池子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