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身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往外走着说:“我赶着上朝,莫以为花言巧语蒙混得过,等回来与你算!”
胤奚站在原地,目送她出门。他松下了提吊的心神,摸摸身上,除去后背和膝盖有些疼,没有其他事。
胤奚又努力地回想一番,还是对喝醉后的事毫无头绪,猜想应是他昨夜冒撞,被女郎责打了,又罚了跪?
但最终女郎还是让他留下了。
胤奚眼如春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大概并不怎么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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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空澄宇,金桂飘香。八月的最后一个大朝会日,百官肃穆,皇帝身边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撤走了垂帘。
龙椅居正位。
谢澜安作为皇殿内唯一的女子,站在文臣队列之中,左右分别是她的兄长与郗氏兄弟。
她如今明面上还是三品绣衣内史,可谁都知道,经过中秋剿叛一事,谢含灵已是鲤鱼跃龙门,更上一层楼了。
中常侍彧良在御墀上宣读诏书,饬外党之罪,明克谨之法。而后皇帝大封功臣,会稽王护驾有功,加赐亲王封号“襄”;谢策被擢为殿中侍御史,郗符升为司隶校尉,郗歆为中书舍人,卫泽为尚书仆射,尚书令的位置则虚席以待崔膺。
其余勤王有功者,皆官以光禄卿或中散大夫。至于六部尚书,曾效命于外戚的都革职查办,三省六部各有调动。
王翱执笏立在文官之首,一直竖着耳朵,知道陛下将谢澜安这个首功之人的封赏留在最后,一定大有文章。
果不其然,只听彧良最后道:“陈郡谢氏澜安珪璋颖达,机警有锋,为除后党痼弊有首策之功,任为御史中丞,钦此!”
太极殿上臣工觑觑。
女子御史?而且官居御史台之首!
王翱心中一沉。
他本以为陛下会将此女安排在两省,却不想竟然将她放到了清要的御史台。御史中丞是兰台长官,掌弹劾谏议,督察百官风行,是个办实事的位置。
既在其位,便谋其政,她所谋的能是何事?自然就是替皇上收回分散在世家手里的权柄了。
王翱当即出列:“陛下,老臣以为不妥!”
“陛下,”他话音刚落,罕见盛服来上朝的荀尤敬出列,神色谨肃:“微臣有一事启奏。”
陈勍道:“爱卿请讲。”
荀尤敬正气洵然,不去看丞相的脸色,看了看身后姿仪闲习的谢澜安,说道:“圣上明鉴,谢含灵本是微臣的关门弟子,往昔委伺于太后,折冲于势族,皆是卧薪尝胆,司隙除奸。自春日宴以来,外界颇多揣测臣与学生断绝往来,已剔除了她的学名,臣今日上告陛下,亦昭世人——此乃无稽之谈,臣从未,从未怀疑过含灵的德操品性与忠君之心!且容老臣为学生正名!”
他对谢澜安的态度,便决定了太学的态度,亦即影响到天下学子对她的态度。
王翱嘴角微微抽搐,知道清流已占上风,怪只怪谢澜安这一手废外戚的计谋实在太漂亮。
“臣谢陛下厚恩。”谢澜安目光明冽地环视殿宇,见众人再无异议,揖首谢恩。她道:“臣有本上奏,臣请归还骁骑、冘从、立射、积弩指挥之权。”
场中文武光是听着这一连串的职称,眼皮子就直颤。
京中一共才六大营,这个女郎一人独掌了四门,太后娘娘真是心比天地宽啊。
陈勍
() 沉思片刻,此事他早已知道,但有意做出君臣相谐的姿态,道:“其余三营兵权交回兵部,重新筛选分编,至于骁骑营,仍归谢中丞调动,配合中丞督察诸事。”
谢澜安力言此举不合规矩,辞让再三,皇帝坚持,谢澜安方谢恩受纳。
王翱乜着眼皮就看他们演。
耳听那女子又道:“臣再奏,臣有感于前车之鉴,请陛下废去世家的给客制与府兵制。”
此言一出,在场的世家官员不由哗然。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到底烧到他们身上了。
谢澜安目光清无纤尘,朗朗的声音在恢弘的宫殿回荡:“凡世家豪阀,族中多是田产万顷,庄园无数,奴婢上千,此实有碍国格。臣以为,世家应消减荫户,上品世族一氏不可过八十户,次一等不可超五十户,再次等不可过二十五户,依此类推……再减府兵,上品士族不可过五百人,次一等不可超二百五十人,再次等不可过一百五十人,依此类推……”
她显然早有腹稿,说得不急不徐。御史台的朱御史频频点头,世家官员们却被她那一串串数字念得头大如斗。
世家的荫户,都是用来给自家耕田、服役、打理庄园,而不用给朝廷缴纳税赋,是真正实私户而损国库。
各家有多少荫户,门客,杂人奴,除非宗主自己交代,谁都说不清楚。
如今要限制在一氏八十户之内,一户按十口人算,也有近千人之多,这已是谢澜安给世家留了余地,想以此换个两方各退一步,顺利推行新法。
可正所谓由奢入俭难,掉了这么大一块肉,谁能不心疼?
很快有人忿忿道:“叛乱初平,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不宜大改风俗。谢御史如此苛人以严,不知陈郡谢氏是否以身作则啊?”
谢策道:“我谢氏按此规格,正着手削减荫户与府兵,敬请诸公随时监督。”
对方一听,便醒悟过来,若谢澜安没有魄力整肃宗族之内,她今日如何能站在这里,向世家亮刃!
这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人啊……质疑者没法子,向王翱求助:“丞相,丞相您说句话啊……”
王翱闭了闭眼。蠢物,今日有功一派风光无两,你看大殿上,有几个敢出声反驳的?可谢澜安提议是一回事,到了底下落实时,不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吗。
他且虚与委蛇:“老臣谨遵陛下旨意。”
陈勍微微点头,尚算满意。谢澜安这时目光轻沉,“陛下,臣还有第三事要奏。”
“讲。”
谢澜安:“臣的从叔公谢辛夷,与原氏老宗主原得一,二十年前合伙谋利,致使浮陵铜矿坍塌,导致一百余名匠工及其亲属命丧黄泉。”
“什么?!”荀尤敬心惊地转过头。
不仅他惊,丞相惊,连陈勍事前也没听谢澜安透过口风,冠上的旒珠发出碰撞之声,注视神色清毅的谢澜安,“你所言当真?”
“臣不敢妄言。人证……已死无对证,但臣已收集物证。”
谢澜安行至中庭过道上,在游龙雕柱之间,掀袍跪天地,一字字道:
“我谢家对不起这一百余条冤魂,谢含灵代谢家罪己,愿明告天下,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