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其他三人情绪都相当复杂的时刻,唯有费鸿光显得很古怪。
他的情绪也是复杂的,却不同于另外三人的低气压,费鸿光是一种高频的复杂。
感觉整个人像一片紊乱的线条,空茫又活跃。
“……”
整个宴会厅
仿佛都处于这样一种高昂的紊乱中。
厌灵戴着面罩不方便进食,她便只是垂着眼睛用叉子拨弄餐盘中的食物,引来附近宾客不满的目光,与鄙夷的低语:“……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贱坯子,半点礼仪都不学。”
一旁的庄枭更是没个正形,大喇喇地将手臂搭在厌灵的椅背上,好似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将她圈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同样引来某些宾客不满的目光与鄙夷的低语:“……真不愧是混黑的。”
两人就这样坐在各色目光中,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交谈。
“你打算怎么收场?”
她的嗓音淡漠,虽然如此提问,但丝毫不像担心的样子。
庄枭一挑眉,讲话像是张不开嘴一样惫懒:
“收什么场?把你绑成压寨夫人。”
一个似笑非笑的玩笑。
带着点亲昵的威胁。
厌灵不为所动。
“你不是绑匪,”她一顿,慢吞吞地补充完下一句:
“我也不是大小姐。”
此时的庄枭还不理解她话中的深意,只是轻哼一声,“啧,真是个开不起玩笑的小古董。”
厌灵将盘中的肉块从一端拨弄到另一端。
“不要告诉我,你实施‘绑架’计划时,没有想好收尾的工作该如何进行。”
一声闷笑。
他搭在她椅背上的手一个用力,将她连人带椅子一起拉近。
凳脚同昂贵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好大一道刺耳的声音。
引来更多不满和鄙夷的目光与低语。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将薄纱的面罩吹得拂动,像一个个轻柔的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
“放心吧,我的大小姐。”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陆修竹的体面没有维系很长的时间,等到不用和这些人虚与委蛇时,来到内厅,他动作稍显烦躁地扯了下领带,终于泄露出一丝人气儿。
他站得端直,面朝僵硬坐在沙发上的陆父沉声文:“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嗓音平稳,带着点遏制不住的质询。
可以说,现在房间内都是自己人。
为打听消息,邵景和钟嘉树也赖着不走,此刻,好几双眼睛同时都盯着陆父,静默不语,带着某种质问一般的无形压迫感。
陆父的自尊心像一条风干的鱼骨,易折易碎。
原本还想耍耍长辈的威风,但在这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终究只是绷了绷腮帮子,咬牙将事情的原委交代清楚,含糊地撇清了自己的部分责任。
“还不是因为她总是招惹是非!”
“所以你派人把她关起来?!”
陆之昂额上青筋猛地一跳,差点拍桌而起。
陆父亦是毫不退让地梗着脖子:“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要是又搞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幺蛾子怎么办?我只是提前预防!
”
陆之昂毫不客气:“我看搞幺蛾子的人是你才对吧。”
父子俩当即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陆修竹眉心微折,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好了,我已经派人去追踪那个该死的绑匪了。”
他垂下眼睛,看了眼手机上的讯息。
邵景当即询问:“怎么样?”
“那人身手不凡,单枪匹马地闯进陆家旗下安保系统完善的酒店,毫发未伤地带走她,并且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过去了四五个小时没有下一步行动。实在不简单。”
钟嘉树沉吟道:“绑匪没有索要赎金,也没有主动联系我们。这点很奇怪。”
“若是绑匪的目的就不是要钱呢?”
——不要钱,那要什么?
“……”
钟嘉树的嗓音有点干涩,“不排除……寻仇的可能性。”
“……”
几人越盘,越觉得厌灵已经凶多吉少了。
气氛一时沉寂。
对于陆父这样的性格来说,这沉寂是一种难言的拷打。越是捅破天的事故,他越要轻描淡写撇清干系。
“我就说她这惹是生非的性格早晚要出事!”
哪怕是钟嘉树和邵景这样的外人,都觉得他的话实在刺耳难听。邵景皱皱眉,钟嘉树正要开口回击两句,却听——
“够了。”
冷彻的嗓音打断道。
陆修竹站起身,清朗的身姿在华灯下如一柄凌凌的长剑。带着势如破竹的冷意,收回眸光时的眼风微寒。
陆父一愣。
“我去遣散宾客。”
留下这样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去了。
.
宴会厅上,陆修竹言辞体面地道歉,简直像个无懈可击的公关,宣布今天的生日宴会因为某些私事仓促结束,稍后会给各位进行补偿等等……
人群疏散之际,厌灵和庄枭并肩朝门口而去。
人影憧憧中,她感受到一簇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黏附而来,在即将跨出门时,她倏然侧眸望去,恰对上一双弧度下垂的幽深眼眸。
“……”
费鸿光望来的眸光十分古怪,宛若一条黑漆漆的水蛭,要深深地钻入她的皮肉下。实在是有点触及人忍耐限度的恶心的目光。
但因为这人在厌灵心里向来如此变态。
这缕比往常要黏腻许多的眸光也只是更加变态了一点罢了,并没有引起厌灵额外的怀疑。
她收回目光,正要和庄枭施行他‘绑架计划’的收尾工作,忽听一声温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两位,请留步。”
回头就撞上钟嘉树温柔得瘆人的笑容。
他先是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庄枭看了会儿,接着就转头用一种不屑于掩藏敌意的礼貌笑容对厌灵道:
“望岫小姐见谅,我有些私事要和庄先生谈。”
不待庄枭
不耐烦地拒绝,钟嘉树就微笑补充道:“关于息心小姐。”
“……”
厌灵从没有被钟嘉树用这样阴冷的目光看过。她点点头,新奇而懂事地将私密的空间留给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
“……”
两人站在花园北侧。
从这里可以看到门厅处,逆光而立、安静等待的望岫,她的身影被勾勒得窈窕,宛若湿润的水芹,美丽而易折。
庄枭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环绕在她周侧。
淡漠的夜色中,钟嘉树的嗓音亦是染着夜风的凉:
“我竟不知道庄先生是这样的情种。”
他刻意咬了‘情种’两个字的重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庄枭在方面实在是迟钝。他向来知道这白毛的富家小子对他有着看待情敌似的敌意,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敌意和此前有何分别。
也没心思去琢磨和探究。
他心不在焉应了声。
“……”
“这样看来,我对息心的用心程度,倒是不及您的万分之一了。”
“哦。”
“或许和真爱相遇就是如此干柴烈火吧,从前的小情小爱就像萤火之光?”
“嗯。”
“……”
在他堪称刀枪不入的迟钝和懒散下,钟嘉树婉转的试探和阴阳怪气,皆像是打在棉花里的拳头。
徒劳无功。
钟嘉树眯了眯眼。
他的理智本就濒临崩溃的边缘,此刻耐心被消磨殆尽,难得直截了当地将心中压抑的质问脱口而出:
“你明知道息心就是江厌灵,她被绑架,你竟然无动于衷么?”
“……”
庄枭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垂下眼睛,终于开始琢磨:……啊,原来这人是这意思。好像是这个道理。那他,该给出如何的表现呢?
“没有无动于衷。”
干巴巴的回应。
——他实在是一位朽木似的演员。
这种反应落在八百个心眼子的钟嘉树眼中,显然是幼稚园级别的谎言了。
人无语到极致是会笑出声的。
钟嘉树冷笑一声,阴冷的眸光偏移,落在那道窈窕的身影之上,意有所指:
“没有无动于衷?前天还跟在她身后献殷勤,今日就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护花使者。”
讥嘲的指责未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
“我该评价你感情泛滥,还是该称赞你口味专一,像是集邮一样收集相似的——”
……嗯?
…………集邮……相似感?
“……”
钟嘉树后知后觉。
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偏见的、理智地将审视的目光放在那个名为‘望岫’的舞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