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又问我,若是有一天,他在我敌对面,我的剑,是不是真会朝他落下。”
沈遥凌一怔。
寻常的比试还好说,问到这个问题,可就有些不妙了。
“我说,会。”
沈遥凌愣得更久,有些难以理解。
“你明知道他会生气。”
“嗯。”宁澹并未否认。
“那你为何……”
“我也不知。”宁澹摇摇头,“可能是厌倦。”
“厌倦?”
“厌倦手里的剑。”宁澹放下手心,微微蹙眉,花了些功夫回忆当时的心境,“也可能是,厌倦我自己。”
沈遥凌默然看着他,不说话了。
“千万次的挥剑,每一次都是为了落在敌人的身上。有时候,听着那皮肉破裂,鲜血飙射的声音,我会有一瞬间想到,会不会有一天,对面的人,是我。”
沈遥凌眼睫颤了颤,拽住他的手。
宁澹的眼神很温和。
“每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害怕……还有一丝期待。”
沈遥凌脊背泛冷,越发害怕了。
“什么意思?宁澹,你别吓我。”
“那
() 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我也不觉得那是错的。”宁澹慢慢地说,“每个人都会输的,那些站在我面前的敌人,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走了很远的路,承受着各种各样的使命,但他们倒在了我的面前。”
“我跟他们,其实没有分别,我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剑,我也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在沈遥凌开口之前,宁澹攥紧了她的手,说:“后来没有了。后来,遇见你之后,那种期待被毁灭的恶念,就没有再出现过。”
“每天睁开眼看到你,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是一把剑,也不会是剑下的任何一个亡魂。”
“囡囡,我已经知道你前几日生气的理由。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我被相同的一种恶念占据了心胸,而自己浑然不知,让你伤心了。”宁澹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贴了一下,“对不起。”
沈遥凌手心轻颤。
“你是说,你因为我,才打消了那些念头?”
宁澹轻轻点头,低着头,抬眸看她。
“你对我而言,一直很重要。”
沈遥凌心中震动。
她不知……她从来不知道。
自厌的心情和痛苦,她很清楚,也知道宁澹对她说出这些话,是把她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而她在前世,全然忽略了。
被宁澹这样浓烈地爱着,是她原先当做妄想的事情,现在真实地发生了,她才意识到,原先的自己,其实也犯了狭隘的毛病。
相爱不是结果,是过程,她忙着审视自己最终的得失,却错过了原本可以被她拾取的流星。
好在他们都重生了。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她终于听到了宁澹最初的心声,也懂了宁澹的感情。
轻风拂过,树枝簌簌,细雪在阳光下飘飞,莹莹晶亮。
沈遥凌钻进宁澹怀中,搂紧他。
“我学过一点观星的皮毛。”
和谁学的,自是不用提,宁澹心口微酸,并不想听到她提起与旁人有关的事,却没打断她,掀开大氅将她裹紧。
沈遥凌倚着他的胸口说:“我算过,再过一冬,是很好的年份。”
宁澹眼眸微微睁大。
这回,他终于听懂了。
那就是说,再过一年。
宁澹用力收紧自己的手臂,头低下去,埋在了沈遥凌肩头。
好半晌,沉声而微颤地说:“好。那我可以,数着日子等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等。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翻年后开了春,太子去行宫郊游,觉得行宫老旧,想要重建,陛下没允。太子府中幕僚献上黄金,给太子私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刚挖下地基就被揭发。
陛下听闻太子另立宫殿,怒不可遏,判他有逆反之心,剥夺其储君之位。
太子原本经了西域一事,已在朝臣之中失了威望,此时落难相助者寡,等拖到夏日,陛下已在幼子
中选出一人重新培养,打算再过几年另立储君。
原太子门庭寥落,渐渐走动的人也少了。
魏渔一路高升,沈家和他一起办了几次庆功宴。
大偃的丝绸在西域热销,遥远的罗马帝国,甚至专设了一个区域来销售丝绸。丝绸在西域已成为高贵的象征,权贵们贪恋丝绸,将源源不断的黄金和白银送入大偃,甚至还有罗马内廷为了禁止权贵再奢侈地花费重金购买丝绸而爆发了械斗的传闻。
无论如何,大偃国库日渐丰盈,受灾的各地都能及时收到物资,难民被统一妥善安置,分发了地豆种子,跟着云川使学如何播种、如何养育,种出来的地豆,就当做他们自己的粮食,这一年虽有灾害,却几乎没有上报饿死、冻死之事故。
百姓之中口口相传,听人说,这救命的地豆,是京城沈家的姑娘带回来的,云川使们手中拿着的那本法宝一样的书,就是她写的。
救苦救难的仙子名声,从各郡传回了京城来,沈遥凌听闻时,是沈家的幕僚捧回来一座百姓替她塑的金身。
沈遥凌哭笑不得。
宫中亦有所耳闻。
北戎王崩逝的消息,捂了整整大半年,还是流传了出来,对于凶手,却众说纷纭。
秋日梧桐落叶金黄,陛下大办典礼,将腾骑将军追封为镇国公。
爵位由宁澹承袭,再加宁澹身上种种军功,再下一旨诏书,将宁澹封为英亲王,京城往西再往北之地,全划作英亲王的属地。
仅仅相隔几日,沈遥凌被传召入宫,封为玉安侯。
她是大偃史上第一个姻亲之外的女侯,从此百姓造的金身有地方可着落,到处兴起了玉安庙。
一年之后,英亲王和玉安侯大婚。
据说大婚当日万人空巷,京城之中处处可见鞭炮、红绳,小孩儿们手里拿的糖葫芦都不用付钱,说是英亲王和玉安侯赏的,圆圆满满,甜甜蜜蜜,京城整整热闹了三天三夜。
热闹之后呢?
没人知道了,因为他们都没法儿瞧见,婚假中的英亲王和玉安侯换上常服,携手在郊外登山,在山顶坐下来,看云海翻涌,霞光绮丽。
沈遥凌靠在宁澹身上,看云卷云舒。
宁澹低头看她,眸光不可控地沉迷。
他一直知道,沈遥凌身上有一种珍贵至极的美丽,他在她的身边,是想要被她拥有。
沈遥凌指着一片云问:“那是什么?”
宁澹顺着她的手指,看那片看不出形状的云,轻声说:“兔子。”
“答对了。”沈遥凌摊开他的手,往他手里放了一枚小小的草梗编的戒环。
宁澹合拢掌心:“这是奖励?”
沈遥凌点点头,仰头受着他清浅的吻。
等到日头落尽,他们又牵着手往王府走去。
之后的每一日,都会是这般,他完成她小小的愿望,她给他小小的奖励,他每一天,都会为此期待,雀跃不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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