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1 / 2)

宁澹想不明白,另一个“宁澹”凭何能够如此幸运。

彻底厘清脑海中的思绪之后,宁澹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时时浮现于他脑海中的“幻象”不是预言,而是另一个“宁澹”所亲身经历过的回忆。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自己的另一段记忆,也一时之间无法判定哪边的世界才是真实。

但是对他而言,另一段记忆中的宁澹就像是另一个人,侵入了他的领域。

残忍地告诉他,他曾充满希冀的未来,只是“别人”过去的一段虚影。

他想要的一切,他未能拥有的一切,全都被“另一个人”占据着。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宁澹能够得到沈遥凌羞涩的笑容和精心准备的花笺,而他只能得到一些碎片。

凭什么那个人可以和沈遥凌一直长相厮守,一起到三十岁、四十岁,而他十八岁刚识情爱就被沈遥凌抛下。

他想不通那个人比他好在哪里。

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复杂的酸涩和恼恨也从心腔深处升起来。

“另一个人”也在指责他。

记忆苏醒之后,宁澹才猛然地发现。

他原本好好守了几十年的妻子,舒舒服服地过着日子。

转眼间竟成了镜花水月,无影无踪了。

晴天霹雳,谁受得了?

回想起那些被冷待、被当面拒绝的经历,还有宁愿与旁人说笑也不愿看他一眼的沈遥凌,宁澹头皮发麻。

这样的场面,没见过,以前从来没见过。

宁澹仿佛一个刚回到家的人,发现家里已经被拆得稀碎,只留下一堆烂摊子。

心中自然怨怪,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此处守家的这个十八岁的自己,怎么什么也没守住,简直无用。

烂摊子?

宁澹嘲讽而嫉恨地在心中大声质问。

那你又做了什么?凭你在会仙节让沈遥凌在凄风苦雨中等了大半夜?凭你在匪人面前先护住了喻家女,对沈遥凌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

你都能跟沈遥凌成亲,我凭什么不能!

越是深想越是焦躁,恨得想把谁砍个干净,却又不知该对谁动手。

他不知道那个沈遥凌是怎么度过这一切的,她执迷不悟时,又受了多少委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花笺上写了一句以期白首,写了一句相信,她便从没想过回头。

宁澹想到回忆中那个遥远的沈遥凌。

想着她经受的那些辛苦。

浑身的血好似僵成了一块块的,又随即崩塌四分五裂。

其实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的。

他知道了沈遥凌曾经吃的那些苦头后,即便是已经与她成婚了,也一直在担心恐惧着。

若每个人心中有一道标尺,沈遥凌因他难受一次,对他的喜爱便退减一格。

他总担心,沈遥凌究竟

给他减了多少格了?

他不敢问,沈遥凌也从没说过。

时间一久,混在夫妻之间一些寻常摩擦里,没人去追究,似乎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宁澹心中涩然。

胸中的另一个自己更恨不得手撕了他,嫉妒得张牙舞爪,仿佛恨他得了天大的好事,却不知珍惜。

那你又珍惜了么?

宁澹被逼急了,在心中反问。

你以为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胸口如生了利爪,将跳动的心脏紧紧捏住缩成一团。

……是。

这个世界里的沈遥凌的确是没吃那么多苦头。

但他也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被沈遥凌扔下了,所以没有再让她伤心的机会。

这样想来。

沈遥凌的抛弃事实上早有预兆。

她在印南山上逞强的笑容,写给他的故作凶蛮的信里透着的惧怕与慌张。

他统统没有发现。

宁澹想。

这一世的他,和那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没有那一世那么好的运气罢了。

那个宁澹一直被沈遥凌宠爱着,即便犯了错也没人惩罚,甚至没人追究。

而他现在没能被分到这个特权。

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怨怪的。

他现在只是承受着他本该承受的一切而已。

可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偏偏他现在又已经知晓了,全心全意包容着他的沈遥凌是什么模样。

分明就在他脑海中,却触碰不到。如同美梦的幻影。

他嫉恨另一个宁澹,至少对方曾实实在在地拥有过。

而身体中的另一部分灵魂也同样焦虑难言。

觉醒之后,突然发现妻子跟自己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关系。

世上最难熬之事也不过如此。

宁澹一时间接受到了太多的讯息,心中翻江倒海。

一个人默然在混沌的脑海中吵出了两个人的架势。

吵到最后,“两”败俱伤。

天色渐亮,四周的宅院已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早起的仆从们出来打水、烧柴,到处忙碌。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要被察觉。

宁澹轻巧从高墙上跃下,转瞬身影消失。

-

沈遥凌关上窗之后回到内间,又窝回床上。

想到宁澹此刻或许就在隔壁私会喻绮昕。

即便没有主动去察觉,也还是感到了些许膈应。

这种膈应就好像,自己惯用的一把扇子被别人握在了手中,自己住惯了的屋舍忽然住进了旁人。

重生以来,她虽然坚决地逃离上辈子的命运,可对于前世今生需要面对的一些关系变化,她还未曾认真梳理过。

尽管她已经想好了如何放下宁澹。

但却

还没想过,自己新的一世,会面对什么样的婚姻。

也没想过,宁澹若当真和旁人结成连理,会是什么情形。

毕竟二十年的习惯深入骨髓。

重生又来得突兀,叫她一下子去想明白这些从前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也实在不太实际。

但从现在开始,这些不再是天方夜谭。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实实在在地在她眼前发生。

她察觉到自己一时不适应,这其实也并不能责怪自己。

人之常情罢了。

她的命运会改变,别人的自然也会。

所以,她的膈应是完全没必要的。

她虽然仍是上一世的自己,但宁澹却不是。

一个人的身份是由他的经历和记忆组成的,这一世的宁澹没有与她拜过天地,也没有和她海誓山盟。

他没有那些和她相依相守的回忆,他并不是她的夫君。

直到这个时候,沈遥凌才清醒地意识到。

其实从重生那日开始,她就把她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宁澹留在了一个再也接触不到的地方。

而从那以后,她再看见的任何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过只是来自于旧日回忆的一段折影。

其实她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他了。

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沈遥凌忽然感到一阵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恐惧和惶惑。

这个世上,只有她不是属于此地之人。

她终于理解了,她为何会时常感到一种难言的孤独。

又为何会不自觉地想在那种时刻,和宁澹待在一块儿。

她确实是在酒席上说了那句醉话。

也确实是她心底对自己的人生有着诸多遗憾。

但她并没想过一句醉话真的能成真。

在毫无准备之下,她被放到了过去,至亲、旧友,全都是回忆里的模样,好似昆虫被困在琥珀里。

即便她还是她,但她的时间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宁澹是她对这段过去最鲜活的回忆,也是在她之后的生命中贯穿始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