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慢条斯理,不愧是个安静的贵公子,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只是咽得很快,然后对沈遥凌说:“好好吃饭吧。”
讲得好像她是在玩闹一样。
沈遥凌撇撇嘴,也没有和他争辩,夹着清香的炒菜薹喝了一碗粥。
吃饭的时候可以自然而然地很安静,都没有人说话,沈遥凌也不必费尽心机地想话题。
她回想着上一世的事。
() 按照羊管事告诉她的时间推算,在她送出花笺之后没多久,公主就遭遇了不测,甚至生死垂危,直到现在仍在昏迷。
宁澹要同时支撑起公主府和宁府,可想而知有多么费心竭力,以至于羊管事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搬过来当救兵。
沈遥凌觉得羊管事可能误会了,她与宁澹的关系并算不上那么亲近,不过她还是留了下来,主要是出于心底的愧疚。
她上一世从来不知道花箔期发生了这样的曲折,只是一味地在心底用情仇爱恨猜测宁澹,为此有许多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地生气,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骂他。
宁澹不知道在她脑海里挨了多少顿打骂,而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件事上,宁澹算得上无辜。
她还猜测过宁澹是不是在把她与别家的女子做比较,“待价而沽()”,可事实上是,宁澹根本没有住在宁府,也不可能收到旁人的花笺,在这一点上,也是她误会了宁澹的清白。
当时宁澹拖到最后一日才来提亲,却又同时坦白说无法立刻成亲。
后来他果然把她的婚书搁置二年,自己跑去南海带兵打仗,让她成为整个京城赫赫有名的“束之高阁?()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未婚妻。
她确实因此遭了很多人的耻笑嘲讽,甚至还有传言说是她手段咄咄逼人,让宁澹不得不接下她的婚书,又跑去南海躲避。
但宁澹也吃了她父亲母亲,还有一对兄姐的不少脸色,成婚后的头二年,每一年宁澹到沈府来拜访,都要遭无数刁难,简直恨不得跪着进门。
他从未解释过拖延的原因。
原来是无法解释。
若不是羊管事自作主张带她来了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受的那些委屈,其实只是因为阴差阳错。
沈遥凌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误会了别人,总归是有些不好受。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弥补。
总之。
不是很想看到宁澹现在这样很难过的样子。
晚膳都吃完了,沈遥凌之前留下来的借口也没了。
她应该回家去。
不过,她没提,宁澹也没提。
沈遥凌往门口走,宁澹的目光就跟着她移动,手心悄悄攥紧。
沈遥凌跟站在那里的侍从说:“麻烦你,我想要一杯茶。”
侍从领命而去。
宁澹紧绷的肩膀微松。
沈遥凌回头,他的目光唰地收回。
喝完茶,沈遥凌想跟宁澹说点什么。
还没开口,宁澹忽然站起来,扔了句“我很忙”,转头又进了书房。
沈遥凌懵了下,跟上他的脚步。
她站在门边停了会儿,宁澹显然察觉到她跟了过来,余光扫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什么。
沈遥凌便走了进去。
宁澹是真的很忙碌,而且还不断地有人送信来。
他一边审阅,一边
() 吩咐,沈遥凌粗粗听了几句,只知道牵扯到各种事项,她能听懂的没几个。
沈遥凌不便打扰他,自顾自地研究他这间书房。
角落里的桌上摆着一个花瓶,沈遥凌转悠着转悠着就走到了那里去,手指抵在下巴上,对着这个花瓶仔细研究。
这间地宫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她原先在那种小摊话本上看到的武侠秘境,按照话本子上说的,应该处处都有机关和密室才对,眼前这个太过显眼的花瓶的出现,显然就很不合理,说不定是什么密室的入口。
沈遥凌想着想着,不自觉就伸出手。
快碰到花瓶的时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指尖摸了上去。
想试着推一推,看能不能推开一扇隐秘的墙。
结果这时身后宁澹忽然抬高声音,低沉问。
“你在干什么。”
沈遥凌正全神贯注,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就没收住,“啪嚓”几声脆响,那个唯一的花瓶就被打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没有什么密室,甚至里面连一滴水都没有,只有一点没倒干净的灰尘。
沈遥凌没想到自己闯祸,低着头臊眉耷眼。
“抱歉,毁了你一个花瓶。”
宁澹蹙了蹙眉:“不要紧。”
又问:“你有没有事?”
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想过来查看,但只走两步,身形忽然晃了晃。
沈遥凌惊了一下,赶紧过去,伸手想扶。
宁澹在她扶住自己之前就站直了,定了定神。
又看一眼她的动作,强调道:“我没事。”
沈遥凌耸了耸鼻尖,没接话。
她觉得宁澹很像一种动物,平时毛发柔顺,遇到威胁时就会炸起来,显得自己更蓬松,个子更大一点。
她把宁澹的手腕翻过来,将就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诊脉。
探了一会儿,她老实地说。
“确实没什么大事。”
宁澹稍稍满意。
沈遥凌:“就是吃多了。”
宁澹显然疑惑。
沈遥凌道:“你刚刚吃的食物应该比你前二天吃的所有加起来都要多,而且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眠的迹象,肝肠过度疲累,血脉淤堵,所以在克化一段时间后,再久坐突然站起,会发生眩晕。”
她说完,瞄了宁澹一眼,“很正常。”
宁澹越听脸色越难看。
或许是那句“很正常”终于挽回了一些他的面子,宁澹沉默一会儿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问:“你能不能开药?”
“开什么药。”沈遥凌扫他一眼,“你只是要睡觉了。”
宁澹神色一僵。
沈遥凌松开他的手腕:“现在,去睡。”
医嘱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宁澹犹豫一会儿,脚步终于挪动,朝着门外走。
快要迈出门外时,他又收住了步子。
回头快速地看了沈遥凌一眼,退回来,口中道,“我就在这里休息。”
沈遥凌想再说什么,宁澹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很快找了个宽敞的椅子躺下来,脖子靠在扶手上,闭上双眼。
但是他的个头实在高大,那张最宽的椅子也盛不下他,他用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闭着眼睛眉心也是紧蹙着,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地搁在地上。
这样怎么睡得着呢?
沈遥凌正想着,便发现宁澹又悄悄地睁开眼睛,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
沈遥凌:“……”
“你要不还是回房间去睡”,她犹豫良久,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宁澹却抢在她前面出声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长睫轻微颤动着,声音有些疲惫过度的嘶哑。
“你看着我睡,能不能。”
一句话说得颠二倒四。
但沈遥凌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何不肯离开书房。
刚刚又为何突然强调他很忙。
只是因为不想她离开这里而已。
羊管事说得没错。
他身边,真的需要一个人。
沈遥凌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职责。
因为她跟宁澹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母亲受伤那天。”
没有听到沈遥凌回话的声音,宁澹闭着眼睛的动作很用力,没话找话似的开口。
“太医说,让我做好万全的准备。”
沈遥凌一怔。
宁澹喉头用力滚动。
“后来他们又说,只要母亲能够在这几天醒来,就有可能痊愈。”
“如果不能,就会一直昏睡下去,直到枯死。”
他仍然紧紧闭着眼,眼睫却在不停地颤动。
似乎在强迫自己承受失去视线的黑暗中的恐惧。
沈遥凌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胜任在宁澹身边支撑他的这个人。
但是她知道未来,她可以帮宁澹逃脱未知的恐惧。
沈遥凌走过去,蹲下来。
把手心按进宁澹的手掌中,被他下意识地攥紧,紧得都有些发痛。
“会没事的。”她很笃定地告诉他,“公主会醒过来,会很健康,往后的几十年都会一直陪着你,会好起来的。”
宁澹眼睫很缓慢地分开,浓黑的眼眸有点脆弱,全然信赖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