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已近,院中半垂着的枝叶上,挂了些薄霜。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啪嗒。
玉石做就的棋子落在白玉金线的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手执黑棋的俊美皇帝,端起旁边的茶盏抿了口茶,面带笑意道:“该你了,裴卿。”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面色平淡,手执白棋,悬在棋盘之上。
斟酌片刻,方才将棋子落下。
“裴卿这一手……咳咳……”
一阵冷风贯窗而入,引得皇帝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喝了口茶将喉咙中的凉意压下去,翟清道:“春霏,你去将这殿中的窗户,都给合上吧。”
“喏。”
将支着的窗子放下后,春霏候在一旁,等待着主子的其他安排。
没有了带着凉气的寒风,殿内暖和了不少。
翟清摆手,“春霏,你也下去吧。”
名叫春霏的宫女,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愿。她是太后安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在允许的情况下,是要一直跟着皇帝的。
而现在,皇帝却突然让她出去……
“皇上,这殿中只有春霏一名宫女,若是奴婢走了,就没人来伺候您了。”仗着往日皇帝的优待,春霏挣扎道。
翟清笑道:“我同裴侍郎下个棋而已,不需要谁来伺候。”
“好了,下去吧。”
心中再是不愿,春霏也只得福身告退。
门在吱呀一声后关上,殿内就剩了两个人。
翟清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中,抬首道:“裴卿今日前来,是事情有了什么进展吗?”
“经过微臣近日的调查,发现有大批食盐走暗路从产地运往昭国。除皇都周围的城镇,食盐供不应求,价格飞涨,民不聊生。”
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冷凝下来,翟清讥道:“这邵家,还真是把宜国当做他们家的内库了,缺钱就从中拿一点。”
“真不知道,这宜国是姓邵,还是姓翟了。”似叹息,也似嘲弄。
“邵家走的是未被人知晓的暗路,皇上派出跟随的暗卫——”
“多是死的所剩无几。”翟清接道。
裴观月点头。
“朕当真是没想到,邵家为了走私食盐,竟是硬生生开了一条去昭国的新路。”
他复又问道:“甄道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将棋子也放回棋罐,裴观月道:“邵家对甄大人很是防备,只让他接触表面的事务,深层的事,都是邵家直系在做。”
“在不能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调查的进展,十分缓慢。”
“邵家只手遮天,进展缓慢属实正常。就像朕明知道那群杀手是邵家派来的,差点死在崖下,不也是一样拿他们没办法。若不是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还没胆子大到直接谋反逼宫,怕是这皇位,早就轮不到朕来坐了。”
裴观月将香炉朝远处推了推,“要说让邵家放松警惕的方法,微臣倒是有一个。”
“哦?”翟清抬首望他,“什么方法。”
“捧杀。”
翟清大笑出声,问:“邵家的地位,还不够高吗?你的意思是,让我赶紧把邵岚娶回来,立为皇后?”
“皇上后宫空置已久——”
话没说完,翟清就伸手示意他打住,“裴卿莫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让我猜猜,想必是那玉团绒,裴卿也看到了?”
隐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
不等回答,翟清继续道:“一枝花罢了,裴卿就要我去娶邵岚那个泼妇,送羊入虎口,好狠的心。”
见眼前之人一副受伤的作态,裴观月忍不住冷笑出声。
从金銮殿上二人初见,到后面以心相交,发现志同道合,引为知己。
数年了,在这一刻,他才仿佛第一次真正认清这个小他几岁的皇帝的面目。
“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声音低沉,垂着的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
翟清笑了笑,“没什么意思,朕只是送救命恩人一枝花罢了,裴卿何必如此大的反应。”
“遇到喜欢的东西,自然想要和别人分享,裴卿难道不是吗?”他反问,神色天真,端的是一副稚子模样。
“青青已嫁于微臣为妻,皇上送花给她,怕是于礼不合。”
从位置上起来,背手而立的翟清摇了摇头,若是他真的不在乎礼义廉耻,怕是早就……还会在那里匿名送花?
他叹息道:“想当年裴侍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种患得患失的样子。再说,朕,也未曾做什么出格之事。”
“裴卿这般语气,让朕好生伤心。”
满腹经纶,往日与他人交谈之中从未落过下风的裴观月,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语塞的滋味。
送花一事,可大可小。
而翟清送这花的意思,明显是——
裴观月道:“皇上大可不必,花枝自有微臣给夫人买。您摘下来的金贵花枝,宫中之人,想必都会乐意收下。”
翟清却是很不赞同,“美的花,自然要赠与对的人。”
“皇上!”
翟清回首。
只见裴观月目光幽深,似有波涛翻涌,“这对的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女子,但绝对不会是微臣的夫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翟清毫不示弱,目光灼灼道:“宜国民风开放,方小姐只是嫁与你为妻,并非卖给你。”
殿内静寂无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