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037·夜(1 / 2)

深渊蝴蝶 小涵仙 16959 字 2023-11-05

雨滴急促,打着庭院里青翠的芭蕉,焦躁的世界,在阖然一刹的对视里,万籁俱寂。

路灯在雨水的氤氲里发着朦胧的光晕,宾利从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出口缓缓驶过来,停在饭店门口。

心跳和雨声是同一个频率。

人宛如站在迷宫里,漫天飘雨,前路迷茫,没有归依。

秦佳苒知道他看见她了,他睇过来的那一眼穿过层层雨帘而来,是没有温度的,比秋夜雨还要叫人浑身浸凉。

他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不是陌生人,陌生人尚且能得到他的一丝礼貌温和,他是在看不速之客。

秦佳苒打了个寒颤,不承认这个寒颤是因为他过分冷漠的眼神,只当是太冷了,没想到十月末的京城会这么冷。

她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金属鹿头伞柄,几乎要在这场对视里丧生。

是不是打扰他了.....

那个温柔漂亮的女孩是不是他的新女友....

弄错妹妹这种笑话不可能会有第二次,只是好快,才五十天...可都已经五十天了啊....

秦佳苒,他又不是你的。

那女孩怀里的猫,是他们一起养的吗....

那女孩好温柔,也漂亮,和他一样,浑身都透着优雅矜贵....

真般配的一对璧人。

秦佳苒鼻尖蓦然酸楚。不得不承认,他们好般配。

她来的不是时候,早该想到他的生日一定是众星捧月,佳人相伴,她不过是他人生长河里的沧海一粟,沿岸青山上的一棵小绿苗。

秦佳苒几乎当时就要落跑,但她脚步定住,就这样站着,纹丝不动。她心里有声音在告诉她,不论怎样,至少把这幅画送给他。

生日礼物就是要在生日这天送出。

宾利车闪着车灯,像某种催促。

孟慧晚不懂为什么身旁的男人突然冰冷下去,明明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就算是对人淡淡的,让人觉得遥远,但也不会让人害怕。

可刚刚,她感受到一点惧怕。

“谢少爷,车来了,我们上车吧。”孟慧晚把猫咪搂得更紧,还好有这个小东西暖一暖她。

谢琮月收回目光,看着孟慧晚,“司机会送你回去,孟小姐,路上小心。”

孟慧晚一怔,“那你呢?”

“我还有约,送不了你,抱歉。”

孟慧晚明白了什么,顿了顿,才露出一个大方的微笑,“好,那我先回家了,今晚能陪你过生日,我很开心。”

谢琮月不语,示意瑞叔替她拉开车门,瑞叔疾步走到孟慧晚身边,撑伞,拉开车门,动作一丝不苟。

孟慧晚笑着说了声谢谢,上车,车门关上,她还是打开了车窗,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看过来。

谢琮月承认,她的眼睛也是很美的,温柔如水。

倘若一切往回倒两个月,母亲

为他介绍这样完美符合一切标准的女孩,他也许会接受。

他本意不就是这样,找一个大方知性,门当户对的女人联姻,彼此尊重彼此体贴彼此温存,不需要太多太多的喜欢太多太多的爱,各自为家族奉献,一生相敬如宾。

“谢少爷。”孟慧晚心跳微促,她是淑女,先开这个口实属是鼓足了勇气:“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酒馆,长岛冰茶很不错。”

谢琮月淡笑,一身浅灰色西装被他穿得倜傥俊雅,偏偏目光古井无波,“孟小姐,若是我母亲的话困扰了你,我替她说抱歉。”

“天色不晚了,孟小姐该回家了。”

不动声色地拒绝,不让女孩难堪,又不容置喙。

孟慧晚咬住唇,最后看了谢琮月几秒,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怀里的猫咪睡着了,安静又可爱。

“好,我知道了。有空的话,下次再一起玩儿。”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体面是刻在骨子里的。

送走了孟慧晚,谢琮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咬了一根烟在嘴里,点烟时低头,刻意不去看,可余光还是瞥了一眼对街。

人没走,还站那。淋雨呢。

深秋的京城,气温只有十来度,下了雨会更冷,她身上居然只穿一条单薄的长袖黑裙,光着一截小腿骨。

怎么着?淋雨给他看,扮可怜?又是被谁欺负了,抛弃了,没路走了,就来找他?

当他是流浪动物收容所。

谢琮月冷笑,一口烟吸到肺里,混着深秋雨夜的寂凉。

瑞叔屏气凝神,看不懂目前的局势,只是默默吩咐司机赶紧的把车开来。

很快,驶来了一台黑色库里南。

瑞叔给谢琮月撑着伞,一时间左右为难,还是不忍心,虽然不知道少爷对秦小姐到底是什么态度,可看着人小姑娘淋雨,他心里都疼。

苒苒是一个很可爱很让人心疼的姑娘。

他大着胆子:“少爷,要不要喊秦小姐一起上车?”

谢琮月:“省省你的同情心。”

说完,都没等瑞叔替他拉开车门,就自己上了车。

瑞叔挨了训斥,朝对街的秦佳苒投去无可奈何的眼神,拿手做了个快回去的动作,雨越下越大了,还不走,傻了吧唧的会淋感冒。

秦佳苒摇摇头,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瑞叔。”窗户缝里传出冷漠的催促,低低的,像在斥责。

瑞叔赶紧低头,匆匆上了副驾驶。

谢琮月上车后就把眼镜勾下来,力道颇重地扔进储物格里,闭着眼,揉着眉心,命令:“回谢园。”

车内一片寂静,也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

“....雨越来越大了。”

谢琮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雨点,雨水顺着玻璃滑下去,像极了坠落的眼泪。

街对面,秦佳苒把伞夹在脖子和手臂中间,腾出两只手,蹲下去把那不知什么庞

然大物抱起来,快跟她人一样高的长方形物体,拿防水油纸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又被她拿伞护着,在雨中居然一点也没有沾湿。

那东西估摸着挺重,她搬得颇为狼狈,加之下了雨,一头蓬松柔顺的长发凝成一绺一绺,被她挂在耳后,露出一对玲珑小巧的耳尖。

就连这耳朵,都在敬职敬业扮演着可怜的角色。

谢琮月呼吸不受控制地缓下去,漫长的一息,好似这阴沉厚重的雨夜。

他都没发现车还停在原地,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秦佳苒,看着她举步维艰地从街对面走过来。

就在秦佳苒即将走到车跟前时,她甚至抬眼看过来。隔着漆黑的车窗,视线不经意碰撞,即使他知道,她是看不见他的。

可心脏还是轰然下坠,谢琮月急遽回神,命令:“开车。”

“少爷....”

“我说开车。”谢琮月加重语气。

那司机打了个寒颤,迅速松手刹,挂挡,踩油门。启动的刹那,库里南的引擎发出低低的咆哮,这台车从车漆到配件到轮毂全是哑光乌黑色,唯有细长的银色腰线横贯车身,融在夜雨里,像一段银河,反射冷冽的微芒。

秦佳苒想过,谢琮月会不愿见她,但眼睁睁看着那台车启动,仿佛当她是空气,还是没忍住,鼻腔酸得要命。

她都觉得自己若是为这个掉眼泪纯粹是活该,是矫情,是神经病。

可还是好委屈。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忌日。

是同一天。她难受的快要死掉。

京城太冷了,冷得她骨头缝里都在打颤,她想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场暴雨,她也是可怜兮兮地在暴雨里边跑边掉眼泪。

“谢先生!”

秦佳苒吸了吸鼻腔,对着那台车的尾灯喊了一句。

车没有停,也许是雨势愈大,车开的很慢,秦佳苒干脆提着那幅画往前跑,跟在车后面,伞柄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固定在手臂和画框之间,可一旦跑起来就固定不了支点,伞往一边歪斜,摔在地上。

她顾不得那么多,笨拙地跟在车后面,企图用两条腿追上。

声音喊得再大是白费功夫。那车的隔音做到了极致,几乎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嘈杂,车内是另一个世界,音响放着舒缓的巴赫。

“少爷,秦小姐在追车,太危险了....马上要上大路了。”瑞叔在反光镜里看见秦佳苒在追车,心里急得不行。

谢琮月睁开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往后看去。

她这是在做什么?疯了吗?她是不是觉得她扮一扮可怜,留两滴鳄鱼的眼泪,就能把他再次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眸色沉冷,唇瓣抿成一条发白的直线,嗅着车内清雅洁净的淡茉莉香气,脑中似有一根弦在铮铮作响,那弦在铺天盖地的大雨里越拨越快,越拨越乱。

“停车。”

他忽然出声。

“快快快,停车。”瑞叔得

了令,连忙催促司机靠边停下,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秦佳苒不知道那车为什么停了,眼中一喜,来不及气喘吁吁,就这样飞快地跑上去,直到跑到了车跟前,恍然看清楚漆黑反光的车窗倒映出她被雨水弄花的脸,她才惊觉,自己现在又狼狈又难堪。

和刚刚那位妆容穿着都精致无比的温柔女生比起来,她现在丑得连自己都嫌弃。

一时间,心底的调色盘打翻,羞愧紧张酸楚难过全部洒了出来。

可没时间给她整理情绪和仪容,车窗缓缓降下来。

谢琮月慵懒地靠在后座,慢条斯理地去储物格把眼镜拿过来,戴上,这才偏过头看她,目光平静得没有波澜,他甚至温和开口:“有事?”

是他对人对事一贯的平和礼貌。

她曾经希望他能这样平和地对待她,不要那么凶那么高傲那么阴晴不定那么捉摸不透,可没想到真正得到了他的平和,她却难过得想哭。

秦佳苒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脏痛得抽搐,可还是忍着,露出一个甜美而乖顺的笑容:

“谢先生....我....我看了谢小姐发的朋友圈,今天是您生日,我....”

她被他注视着,紧张得连舌头都捋不直。更狼狈了,她的笑都像哭。

“秦小姐,说重点,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谢琮月温沉的声音有种意兴阑珊的不耐,微蹙的眉头都预示着他耐心所剩无几,没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知道她在淋雨,也没有打算递一把伞。因为他讨厌她那种笑容。但凡她有求于人,有目的,就会露出那种笑。

秦佳苒咽了咽,“生日快乐.....”

谢琮月心胀滞了下。

没有想过今天能听见她的生日祝福,所以眼前的情形让他觉得不真实,像虚拟出来的一场体验游戏。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握紧,清淡勾了下唇:“谢谢。”

秦佳苒没有说话,看着他。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

“有!还有.....您别走.....”秦佳苒怕极了这车又一次在眼前远去,激动地打断他。

她眼眶温热,在雨里,眼睫毛粘在一起,她抬手拿衣袖揩了下眼睛,把那幅画拿起来,从车窗中递进去。

画框太大,从降落一半的车窗里塞不进去,还好,谢琮月把车窗降到底,她小心翼翼把画框斜着,一点点送了进去。

她小声解释:“.....这个送给您,谢先生。送您的生日礼物。”

谢琮月呼吸着雨夜的潮湿,没有拆开看,只是随意把东西放在一边,就不管了,“秦小姐太客气,其实不必如此破费。”

“不是买的....”

她声音很小很小,又压着哽咽,听上去很模糊。

“什么?”

她咽了咽发肿的喉咙,“不是买的。是我画的。”

谢琮月挑眉,可能是没想到她会画画

,但很快,那一刹那的波澜化为平静,冷淡地道谢:“那就多谢秦小姐费心。”

秦佳苒听见他如此冷漠的话语,那阵酸涩像冷冽秋雨钻进了身体里,层层叠叠漫过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