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程孟对你态度的十分之一,您的反应就如此大。”程说宁冷冷道,“对于您觉得我的出生使家里出现矛盾,是我的错这一观点,我不赞同。”
“宁宁,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母显然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有些惊疑,“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比较懂事,程孟他又情况特……”
“他情况特殊,那您有考虑过我吗?我的懂事在您眼里就剩可以主动退让的价值是吗?您对我失望,竟然是觉得我懂事却不听您的话。”
程说宁轻笑一声,乌黑的眼底满是冰凉,他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起身离开。
“宁宁。”万万没想到事情到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程母心里有一丝愧疚涌上心头,起身去追,最终还是没有追上。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一个两个都让人不省心,这次竟然为了一只鸟反应这么大。还想着宁宁比较懂事,能和他说说,没想到……”
语气里是全是对程说宁的失望。
这能是鸟的问题吗?到了现在跟鸟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陈嫂作为局外人看的清清楚楚,没想到在豪门也会看见父母偏心的戏码,欲言又止:“太太,小少爷已经很……很好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亲兄弟互相针对的情况下,一方还能忍受一方这么久,直到现在,听到母亲明摆着偏心一方才抗议。
程母揉了揉太阳穴,心情复杂:“难道我真说错了?可是程孟他确实是因为宁宁变成现在这样的。”
陈嫂很庆幸程说宁现在不在这里,说:“但小少爷他是无辜的。”
程母哑口无言,心里的那丝愧疚在陈嫂的话语下终于开始扩大。
她很偏心吗?
*
程说宁离家出走了。
他没去学校,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连什么时候下雨了都没注意。
反应过来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雨幕中,像个傻子一样,引来街边店里人的注意。
短短几天,身边所有一切都被推翻了。
程说宁有些浑浑噩噩,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糟糕的剧本。
剧本可以被推翻重写,他的人生已经无法推翻,甚至有些人觉得他连自我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必须要按照他们认定的那样。
韩添觉得他不该对他有任何冷漠;母亲觉得他懂事应该让让想让他死的程孟,就因为程孟讨厌他,所以是他的错。
冰冷的雨带着冷意侵袭四肢百骸,程说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太冷了,冷到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躲雨,走到屋檐下站着。
衣服已经被淋透了,冷风一吹,程说宁肩膀微颤,咬紧了牙齿。
穿着校服的学生撑伞从面前经过,他这才想起来还要去学校,淋着雨走到公交车站前,等车来了,投币上了车。
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很不好受,更难受的是几乎能拧出水的衣服紧紧贴着背脊,不断地往他身体里传送着刺骨的寒意。
公交车上人很多,潮湿闷热的气息压的程说宁喘不过气,他忍不住仰头,深吸一口气,意外从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双目无神,嘴唇微微颤抖。
这是他吗?程说宁一怔。
有什么情绪在这一刻吞没他的心脏,袭遍全身每个角落,程说宁这才明白那是什么——压抑到快要让他忘记的委屈。
他也会委屈,可没人会为他着想一分。
热意萦绕在眼眶周围,程说宁抓着吊环的手死死收紧,他低头,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污泥的鞋子发呆。
公交车停下,车门打开,有人收起雨伞缓缓走上来。
不经意的一个对视,让程说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又重新组建,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对方。
“麻烦让一下,谢谢。”眉眼清冷的少年礼貌地对身边人说。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停在程说宁面前,静静地注视着程说宁,什么话也没有说。
熟悉的气息袭入鼻腔,耳边嘈杂一片,看着面无表情的徐望知,程说宁努力扯出一抹笑,“早上好,徐同学。”
嘶哑无力的嗓音难听无比,程说宁不想再开口说话,轻垂长睫,抿紧了苍白的唇。
下一秒,还残留余热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裹起来。
徐望知握住程说宁冰冷的左手。
炙热的温度让程说宁手指颤抖,下意识想要退缩,却被握得更紧。
热意从掌心蔓延,程说宁感觉好受了些许。
“为什么淋雨?”看着少年沉默的模样,徐望知问。
“就随便淋淋。”程说宁回答的含糊且不走心,努力去忽略徐望知的手带给他的紧张感。
身体冰冷,徐望知的视线却格外滚烫,落在程说宁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僵。
“去我家吗?”徐望知忽然开口。
程说宁愕然抬头看着他。
“你这样子没办法去学校。”目光落在他白到接近透明的脸上,徐望知说,“会生病。”
如果是别人,程说宁不想被接近,不想被看到更深的狼狈。
但在徐望知面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能放松下来。
程说宁打了个喷嚏,眼前有些晕,大脑昏沉沉的。
这有些糟糕,也代表他确实不能去学校,万一感冒发烧起来会很麻烦。
“可以吗?”他小声问徐望知,“可以去你家吗?”
“嗯。”车子刚好到达站台,停了下来,徐望知一手撑伞,一手拉着程说宁的手走下公交车,而后拦下出租车。
两人坐上车,徐望知报出地址,车子启动。
程说宁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大脑乱成一团,之前还算清醒的意识在这一刻开始瓦解,脑子里一会儿是韩添说他的场景,一会儿又是李晟斐,最后是程母对他失望的眼神。
每个人的脸混在一起,像是恶鬼一般想把他撕碎。
少年瑟缩在车子角落,整个人被外套掩盖着,只露出一点白皙的肌肤与发红的眼角。
徐望知听见他虚弱地问:“……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徐望知抬手轻碰程说宁额头,有些滚烫,他让司机去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程说宁听见他的话,迷糊地开口。
他睁开眼,视线里出现徐望知手里的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的伞好像我的,我也有一把差不多的伞,好像在家里,又好像丢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徐望知说:“是你的。”
“啊?”程说宁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徐望知,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这把伞就是你给我的。”徐望知沉默片刻,轻声道。
那是一个阴天,他与和身旁人说说笑笑的程说宁撞在了一起。
明明被撞疼的惊呼起来,却在缓和过后还主动问他有没有事,向他道歉。
徐望知第一反应是觉得他蠢,对上他那双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一种从来没有出现的情绪爬满他的心尖,产生了奇怪的冲动。
地上的伞被主人遗忘了,他刚提醒少年伞掉了,雨便来了。
程说宁当时已经坐上车了,笑着跟他说:“送给你了。”
徐望知捡起来地上那把绿色的伞,没有人知道他冷漠疏离的外表下,心脏早已因为少年变得激烈颤抖,疯狂跃动。
“我的?”程说宁歪着脑袋,想起来了什么,又很快忘记了。
他又闭上眼,觉得累了,含糊不清地说:“我想睡觉。”
“别睡。”车子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没什么作用,徐望知低声说完,少年已经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还去医院吗?”司机瞥了他们一眼问。
徐望知决定先带程说宁回家。
下车时,他把伞放在程说宁手中,而后背起程说宁,等到了家,浑身也湿透了。
程说宁睁眼就看见徐望知的衣服接近透明,紧紧贴在胸膛上,显出了腹肌。
他眨眨眼,长睫下的双眸黝黑明亮,有些惊奇地说:“你有腹肌。”
“嗯。”徐望知找出衣服递给他,见他还盯着自己,微微一顿,“想摸吗?”
程说宁呆了一瞬,倏然红了脸,“可,可以吗?”
“可以。”徐望知说完,拿起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放在自己腹肌上。
程说宁碰了一下就缩了回手,不敢细摸,大脑更加混乱的同时还有一点窘迫,脸颊发热道:“谢谢……”
徐望知把他带进浴室,“可以自己洗澡吗?”
“可以。”程说宁打了个寒颤,点点头。
徐望知走出浴室,关上门,站在门口等着。
开始的水声停止后,再也没了动静,他耐心等了五分钟,敲门没反应后伸手推门。
程说宁没有反锁门,一下子就推开了。
浴室里没有人,只有一片热雾,徐望知目光落在浴缸里,就见少年整个人都沉在水中,憋气憋的脸颊通红,最后实在憋不住,张开了嘴。
“咕噜”一声,水面泛起波澜,程说宁开始挣扎。
徐望知:“……”
他眼神微沉,直接把人捞出,看着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少年,蹙眉道:“程说宁,这就是你说的可以?”
少年紧闭双眼,沾了水的睫毛一片湿润,眉目苍白到给人一种轻碰就会碎的错觉。
他睁开眼,看着徐望知近在咫尺的面容,眼底满是迷惘,像是第一次出现在森林里的兔子,由于缺少牵引,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被冷的颤抖起来,程说宁才发觉自己上半身都暴露在外面,双手胡乱地遮着身体,虽然没什么用,但将羞涩勉强压下去了些。
“你怎么进来了?”
少年的肌肤雪白无暇,手指一碰就会出现明显的红色印子,徐望知收回一直紧握他手臂的手,错开目光,沉声问他:“一个人洗澡可以吗?”
“可以。”程说宁乖巧地点头,浑然忘却了自己刚刚不清醒憋在水中的事,“当然可以。”
他眼前朦朦胧胧的,看徐望知都快要看不清楚了,大脑昏沉微疼,意识清醒一刹那又混乱起来,再次打了个喷嚏。
徐望知这次没有出去,站在一旁闭眼等他。
几分钟后,程说宁穿着他的衣服站在他面前,“我洗好了。”
徐望知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程说宁跟在他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徐望知就拿着毛巾开始擦拭起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