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最讨厌的就是批阅公文,如今重来一世也没有丝毫改变。
……如此看来,反正坐不坐那个位置都要做干一样的活儿,那还不如直接让他来做皇帝呢。
某一刻,被公文搞得头昏脑胀的裴昭也曾在脑海中浮现过如此的想法。
但很快,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不说他这人真的不是能够挽大厦于将倾的料,就算他如今想称帝称王,那些满朝文武和宗室遗老们也无人会支持他。
说来也令裴昭感到有点自怜,自他返回京城开始,这偌大的京都竟没有一个看好他的势力向他示好,让他之前准备好的那些推辞之言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这也难怪。反观裴玠那处理起朝堂政治游刃有余的模样,这些势力会选择谁已经毫无疑问。
只能说,也许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王者,自带使人追随效忠的一切条件和魅力。
联想到父母早亡、同样缺人教导的裴玠批阅公文时那般的行云流水、仿佛生来就熟知此事该如何做的样子,裴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一旁陆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一处,你批阅错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他身后的那人附身轻轻点了点那公文上的某处,竟是一眼就找出了他的疏漏。
“你……你竟然也能看懂、批阅公文?!”在一脸怀疑人生的裴昭的目光中,陆琛轻轻点了点头,让这位大景亲王对“真的有人生来便该登临高位”的想法更是深信了三分。
然而,陆琛却自知自己并非生而知之。
几曾何时,他也如今日的裴昭这般、被堆满长桌的公文烦得焦头烂额、彻夜不眠。
之所以能做到如今在人前的游刃有余,也只是因为经历过长期的锻炼、熟能生巧罢了。
——毕竟,他也是曾坐上过那个位置的人。
**********
“哦?你想要让我教你如何处理政务?”面对裴昭的请求,陆琛微微挑眉。
“是的,还请国师务必收下在下这个愚钝的学生!”比起心思深不可测、总令他感觉伴君如伴虎的堂兄,还是耐心细致、将政务如何处理讲解得鞭辟入里的陆琛更适合请教。
反正这人身为堂兄的伴侣自然也算皇家之人,这些公文政务给他查阅也不算外泄。
听到对方搭腔,脸皮向来不薄的裴昭顺杆就爬,眼看着就要起身作揖,却被对面那人拦在当场。
“可以。”在裴昭惊喜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但陆琛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得加钱。”
说着,这位大景国师笑着搓了搓指尖,仿佛被某个崔姓商贾附体了一般:
“如今我这天师府正值始建初期、百废待兴,恰巧缺少如亲王这般乐善好施的善男信女慷慨解囊。”
“呃……先用这个付
定金可以吗?”有些尴尬地推了推桌上的那一包已经打开、冲泡了一小撮的谷雨茶,裴昭急忙解释道:
“因为需要大量购入粮食布匹和药材,我目前属实是有些囊中吃紧,可否容我稍后再支付余款……”
“哦?”他的这出乎预料的话令陆琛愣住了片刻。
粮食、布匹、药材。
裴昭一介衣食无忧的亲王突然大力购买这些东西……其所求为何?
于此同时。
气氛凝重的御书房中,落座于雕花檀木长桌前的裴玠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躬身请奏的当朝丞相·薄鉴薄汝同,一时间,这落针可闻的静室中仅剩屋外滴答不停的雨声。
“‘……因降雨持续不停,江南数郡将会在今年秋季被洪汛所吞没、以至流民千里’,薄卿可敢为自己的话负责?”
面对新皇的厉声质问,薄鉴仿佛看到了数月前在家中书房中质询长子薄檀的自己。
“简直是胡闹!你怎么能预测到未来尚未发生的灾殃,并以此来说服众人为你的区区猜测奔走费心?!”
面对长子口中看似荒谬的谏言,这位大景丞相双眉紧锁。
“父亲!我愿用性命担保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些是我此次南下吴州、派人去江南各郡县的堤坝所在做的调研……”
将厚厚的一沓文件放于书桌上,薄檀的目光中满是恳切:“这些堤坝工事大多年久失修,一旦降雨大增、洪汛泛滥,后果将不可预计啊!!!”
是的,之前薄檀随裴昭一同南下,其所怀的目的并非仅是避祸、调查陆琛,更是为了仔细调查考证此世的江南水系和防洪设施,以防重蹈前世天佑十三年间景朝南方大涝,渭水决堤、灾民遍野的凄惨覆辙。
如今调查结果已出,果如前世那般,每一个墨字所写的内容都令人见之心惊;但自己位卑权轻、无法参与朝政,薄檀只能寄希望于身为丞相的父亲能够相信自己的话,并将此上达天听。
只是令他深感失望的是,薄鉴当时并没有表态,仅将那一沓他做的调研留下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是以,认为父亲这条路终究难以走通的薄檀只能另辟蹊径,在去藏书处整理治水书籍的同时做好了自请外放江南的准备。
然而他却不知,当初看似将此事留待后看的薄鉴在亲自派人南下求证后,于今日出现在了裴玠的面前、请求单独奏对;并对于年轻帝王的质疑做出了无比坚定的回答:
“启禀圣上……臣,甘愿为此担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