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李员外意下如何?
在经历了方才一系列的事情后,他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啊。
身处于这昏暗破败的茅草屋之中,不提他早就因陆家的贫穷而对这档本就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约心生悔意;单凭着那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拿着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众人、试图悔婚的陆芸,一言不合就拎着柴刀四处砍人的陆琰,还有那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举人老爷陆琛,李老爷就敢打包票,待今日之事传出去后,不止他西塘李家,估计整个吴州府都不会有人再敢和陆家结亲了——
这哪里是什么讲究诗书礼仪的耕读世家?
这就是一窝子无论男女长幼,一言不合就操刀动手的土匪、疯子、混世魔王!
有陆琛陆琰这样不分是非只管护短的长兄和同胞弟弟、自己又是如此泼辣的性格,那陆芸就算能够读书识字、之前在乡间颇有贤名,怕不是也无人再敢娶她。
毕竟,这些乡绅富户们想娶进门的是能够贤惠持家的新妇,又不是一个能驾临于男方全家头顶、作威作福数十年的太上皇。
是以,哪怕是再眼馋与那陆举人成为连襟后未来能够获得的好处,李老爷也不想再继续这段陆李两家的联姻了。
——这陆芸谁爱娶谁娶!他李家可不伺候了!!
**********
不过,即便是已经在心中将陆家姐弟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可面对看向他的陆琛,被随从们从地上搀扶起身的李员外还是强行在脸上挤出了一副笑模样,即使这笑容比哭脸还要难看几l分。
没办法,所谓民不与官斗;哪怕李家在临县的势头再大也只不过是一介乡野豪绅,若和进京求取功名、日后至少也是个一县之长的陆琛相比,那就啥也不是了。
因此,即便今日之事细究起来陆家并不占理,可李老爷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打碎一口牙齿往肚里咽。
在陆琛提出正好今日李家送来的嫁妆还未被抬进陆家门扉、这门婚事不如就此中断时,他也借坡下驴,连再三相让的表面功夫都没做、直接就选择了同意,恨不得下一秒就远离此处凶险之地,这辈子也不要和陆家再有交集。
唯一让李员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至少那位陆举人没有侵吞他送来的聘礼,也没有将今日之事的错因全都推到李家头上的意思。
在里正和乡老们的见证下,陆琛不仅退还了李家自六礼流程以来送至陆家的全部礼品财物,就连那笔李老爷之前私下塞给原身的五十两白银的所谓“连襟喜钱”都一概退回,也没有讨要陆家送至李家的那些回礼、权当以此作为补偿。
哼。至少还是个举人老爷,也不是完全是非不分。
清点完陆家退回的礼单,李员外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只对着陆琛拱了拱手便准备动身返回临县,一场轰轰烈烈的退婚闹剧终于走向了落幕。
被陆琛冷冷一瞥,之前还想将陆琰押入村内祠堂的里正和乡老此刻也都连忙对陆琛拱手道歉,假做
刚刚无事发生——
他们毕竟也算是看着陆家兄妹长大的,大多知晓原身其实待自己的庶弟颇为冷淡、隐隐有所不喜,今日这才会出手捉拿陆琰、打算同时卖昏迷的原身和李员外一个好。
可就当前陆琛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位举人老爷却似乎并非他们之前所想的那般厌恶自己的庶弟,反倒透露着些‘自家弟妹只有我能管教,轮不上外人插手’的护短;如今,连身为当事人的李家都选择了退让,他们这些不相干的看客又何必去触举人老爷的霉头呢?
**********
眼看着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屋内盘桓的数十人也全都纷纷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乡人前去县城请来的大夫也提着药箱刚好赶到、正与左脚迈出陆家门栏的李老员外打了个照面。
一步跨出陆家光线晦暗的茅屋,夹杂着碎冰的冷雨便扑面而来。这场雨虽说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可非但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愈下愈大了。
呼出一口白色雾气,李老爷走入这江南冬日的茫茫雨幕中,自有左右仆从为他撑起油伞、在院中备好了牛车。
在车厢门内的防雨幕布挂帘即将落下之时,这位看似一团和气、其实性格睚眦必报的老先生的手顿住了片刻。
看着帘子外隐隐透出橙红炉火的陆家旧宅,他的那双已经有些混沌的暗沉眸子也沾染了些许火光。
“家主,今日陆家辱我李家之事,我们当真就这么算了?”早就候在车旁的管家素知自家老爷的心意,立刻凑上前来、低声开口问道。
“……若是日后吴州境内有流传那陆氏女郎的种种传闻,你就带人去添把火吧。”良久,车厢内传来了李员外苍老的声音,因落下幕布的阻隔而显得有些失真、很快便逸散在四周沙沙作响的雨幕之中。
是了,他李家确实斗不过那陆举人,可要让他彻底咽下这口气却也没那么容易——
正面与陆家相抗殊为不智,可谁说他就不能在暗中买通几l个愚昧乡民推波助澜?只要不被抓到现行,难道那陆琛还能神通广大到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不成?
想来那些试图在金銮殿上登堂唱名的读书人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那他李家就要陆芸在吴州诸郡内的名声尽失;这样一来,陆琛也难免被冠上一个家风不正的名声。
最好是此事能够传到京城、影响到陆琛日后的仕途,让那陆家姐弟也此生都找不到良家相配!
呵,这是你陆家应得的!!
回想起自己方才差点命丧柴刀之下的场景,李员外开始不断脑补陆家兄妹未来的惨状、以此纾解心中恨意,将手中的檀木珠串捏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