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新年是多事之秋,编写起居注的文臣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忙着记录,翰林院的学士们则绞尽脑汁拟制起草雪片一般的诏书文章。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兵部联合调查逆案,户部则忙着清点接收抄家,礼部却是在筹备着帝后大婚,顺便筹备着开春的科举大考,以及九畴学府春季学期的招生。
六部忙得不可开交,身为军机大臣之首,中宫亲王许莼则更不会轻松到哪里去。皇上病体虚弱,需静养,朝廷大事由醇亲王商军机处决之,而武英公在粤州,谢翮亲王又说宗室这边也要配合审问查逆之事忙不过来,最后大量政务都变成了许莼决断。
许莼年轻,精力旺盛,兼之心疼谢翊,舍不得他操劳,多做一些便罢了,也不计较。然而这一日武英公这边从粤州派人呈上的上疏却难住了他,只能召了军机大臣们商议。
谢翮仍是说审问宗室嫌犯,没有来。
沈梦桢看了折子道:“平南公去世,论理该嫡长子承爵,但武英公自己本身已有爵位,上书请求让给胞弟也正常,如此一门两公,也是好事。而将粤州军政土地等管辖权一律交归朝廷管辖,这应该是知道前阵子朝廷的事,为免朝廷猜忌,索性/交权了。”
许莼若有所思,雷鸣道:“之前撤藩的时候,陛下加恩,平南王府一应规制、藩产以及官员任命、兵马、税收等仍由平南公府继承。因此虽撤藩但仍实权在握,如今上这表,恐怕也是对朝廷态度的试探。”
雷鸣咂了咂嘴:“醇亲王不知道吧,这粤州富庶着呢……真收归中央,那确实是一大助力啊。”
沈梦桢看了眼许莼,知道他之前与武英公和方子兴都交好,指点他道:“方大统领自幼伴驾,皇上待他也是极器重的,便是武英公被重用,多半也是看在方统领面上,此事醇亲王最好还是请陛下圣裁了。”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也都道:“此事确实请陛下定才好。”
许莼道:“那是自然,这不是先看看诸位大人们的意见,才好请陛下决断。”心里却已明白,几位阁臣其实都是老成持重,虽没明白说出来方家若是以退为进,试探朝廷态度,若真的顺水推舟,对方却反了起来,那东南又要生乱。他心中是信任方家,但却也知道距离太远,只怕有人居中挑拨。
沈梦桢关心问道:“圣上还是不能视朝?圣体如何了?”
许莼道:“大夫说是正在康复中,但皇上说是晚上睡得不太好,看折子上的字会眼花。”许莼有些愁眉不展:”想来是之前痼疾未愈,又添了新症候,还是让他多歇歇。”
沈梦桢道:“大事上你还是多问问他的意见。”
许莼道:“问他了,才说政事他就说头疼,又说这点小事我们商议着办了就行了。”
沈梦桢:“……”
许莼忧心忡忡:“还得再找些名医给皇上看看。”
沈梦桢有些无语。许莼看了眼外边天色,已将桌上的折子三下五除二全圈了,站起来将武英公的折子纳入
袖子,道:“烦劳列位大人了,今日应该无别的事了,我回内廷去问问皇上。”
说完仿佛颇为急切走了。
沈梦桢:“……”
他左右看了看,雷鸣也道:“我那边忙,也先走了。”其他几位大人便也都起身走了。
沈梦桢看着雷鸣走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却见外边进来了李梅崖,进来就先将桌子上的橘子拿了一个,一边道:“沈大人叹什么气?不是听说你那边正在修订本朝典礼吗?”说完嘿嘿嘿的笑:“出了位亲王中宫,所有的内外典礼都得重新订仪制吧。”
他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沈梦桢道:“别提了,现还有件难事呢,范庶人一病去了,虽然被废,但好歹是皇上的生母,也得守孝。但这守几日为好?皇上是要大婚的,耽误了大婚必定不喜,但又得守礼法,以免误了陛下英名,后人褒贬。总得查查旧例,然则一时半会也查不到。”
李梅崖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这一位都敢立男后了,还怕史书如何褒贬?范庶人都废了,死了个庶人,有什么必要入史书?”
沈梦桢道:“正因为他们不在意,我们这些为人臣的才要在意啊。”
李梅崖吃了一瓣橘子,一拍桌子:“果然你们这里的橘子就是比内府监赏出来的要甜!我从前还不明白呢!前些日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享用的是中宫份例啊!”
沈梦桢没好气:“你天天来薅羊毛蹭茶蹭果子的,醇亲王性厚不与你计较,但你也顾顾体面!虽说这皇储未立,那日那什么辅政大臣也都不作数,但早传扬开来了,你也不该再和从前一般无所顾忌了。”
李梅崖嘿嘿一笑:“我从前只以为皇上厌我得很,只是觉得我这把刀好使唤,前儿才真真儿知道皇上是真把我当忠臣,是可托付的……小老儿真是开心坏了。我从前那样,皇上也没嫌我,我看许元鳞对我也亲热着呢,有什么好改的。”
沈梦桢:“……”
他怒道:“不要直呼亲王名讳!”
李梅崖满不在乎:“我真叫他亲王,给他行礼,他才是满身不自在呢。我叫他许元鳞,他才高兴得很,和我自自在在说事情。我说你好歹也是他先生,他待你一如既往,你倒对他生分了,我看许皇后其实挺介意的。”
沈梦桢:“……”他忍不住转脸看李梅崖:“很明显吗?我觉得我都与从前一样啊?只是他为中宫,我若不知也就罢了,知道了自然也该守着君臣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