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1 / 2)

今天天有些阴,冬阳隐在薄薄的云层之后,只看到一圈刺白的日晕。

一队车马,行走在蜿蜒的田野边土路。

一路行至山麓,轻盈的马车都已无法行进,于是荀荣弼改乘滑竿。

谢辞撩起车帘,单手扶住荀荣弼慢慢踩着脚踏下了车辕,扶着他坐上旁边的藤椅。

出了城之后,西北寒风一下子的猛烈了起来,吹得大氅猎猎,谢辞从返回车厢取了一张厚厚的毛毯,披在荀荣弼身上,将仍显佝偻瘦弱的老迈身躯紧紧包裹住。

荀荣弼从毛毯下伸出一只手,握住谢辞的手摸了摸,"冷吗?多穿件衣裳。"

谢辞穿得并不厚,仅黑色校尉甲胄外套了一件厚猩猩绒大斗篷,被大风正吹得上下翻飞,露出黑甲包裹已经显得宽厚的肩膀和劲瘦腰身及一双矫健的大长腿。

谢辞的手并不凉,年轻人血气勃发阳火正盛。

荀荣弼今天神色要黯伤几分,但这一刻仰头看着谢辞,却还是流露出一抹极欣慰慈祥的笑意,"小四也长大了,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嗯。”

荀荣弼欣慰拍拍他的手,谢辞反手握了握,"所以舅舅要好好保重,等我以后好好孝顺您。"荀荣弼很高兴:"好,好!"

他欣喜又伤感,连连点头,回首眺望山的尽头一眼,竭力平复一下情绪,“我们走吧。”"好,舅舅你冷就告诉我。"

谢辞将荀荣弼的手放回毛毯之内,转身在车厢又取了一张毯悬在马鞍侧,翻身上了马。两个亲卫抬起滑竿,一行人沿着山麓小路,往墓地方向行去。

荀逍的墓在山中,据说在一个向阳的坡地。

但今天没太阳光,日晕也隐没在厚云之后,冬月万物寂寥,黄褐色的大地山峦,黑色的光秃秃树木枝Y,零星的残雪覆盖上面。

西北干冷的寒风劲吹,进山之后一下子就凛冽起来了,农人用麦秆覆盖田野的声息抛在身后,山里冷清寂静,只听见寒风吹折干枯枝丫的喀喀声。

谢辞环视前方,后脊手臂和周身肌肉比刚才绷得还要更紧些。

队伍开始前进,山道窄小,荀荣弼的滑竿抬在他的前面,一动,谢辞唇畔的微笑便渐渐收敛起来了,眼底撑出来的

温情无声消失。

实际他此刻心中警惕又防备,在进山一刻抵达到了顶点。

谢辞刚才妥帖伺候舅舅,舅甥二人温情对话,实际谢辞后脊的肌肉却一直绷得紧紧的。

身临其境,理智轻而易举战胜了情感,戒备自出城之后,无声无声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绪。谢辞并不想死,他也绝对不能死,父兄死未瞑目,还等着他为他们明冤昭雪。他这才刚刚摸索着开始着手这件事。

他可以死。但至少需在完成这一切之后,而绝对不能是现在!还有顾莞在等着他。

母亲、家人,父兄,顾莞,一整个家重重叠叠垒在他心上,沉甸甸的分量顷刻战胜了另一边。

舅舅慈祥的面庞关怀的话语近在咫尺,谢辞心脏一半滚烫一半冷冰,整个人因这剧烈情感和有可能存在致命危机而战栗着。

仿佛有什么在他心坎里重重翻着碾过,另一半却异常冷静,在这种水与火一般的交淬中,谢辞就像一张绷紧到极点的弓。

——如果这是个局,他该怎么办?

谢辞墨色的瞳仁慢慢转动,褐黄的覆着残雪的起伏山峦土地,黑色的高矮树桠,一丛丛一片片连绵起伏的枯黄荆棘,只在视野尽头点缀着一点零星的长青松柏,冬季的肃州山野,如记忆中一样荒凉又苍浑。

他想,如果是这样,那他就该抢先动手,寻找一个最合适最利己的地点,抢先戳破这个局。而非让人把他带进埋伏圈中。

山风呼啸沁寒,谢辞一刹血液烧沸一般,他紧紧握着拳,倘若是他多心,今天过后,他跪地磕头,向舅舅阐明自己的一切阴暗心思,认错赔罪,求舅舅原谅。

舅舅要打要骂,他长跪前庭,他一切都认!

可是,如果,.…

谢辞摸了一下腰侧,他一下子捏紧他的刀柄!这一切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更快。

荀逍的墓当然不可能在深山,荀氏祖籍壕州,但以扎根肃州多时,荀逍的墓和牺牲在肃州的将领们一样,安葬在将士墓地。

荀逍安葬在东边新开出的来的一片,最边缘最高的位置。一崖峭壁,耸立在西侧,崖壁青松虬劲深处,隆冬风格外地大,猎猎顺着峭壁而过。

而东边就是新新旧旧的坟茔墓地,松柏围着一圈,从这个荀逍的墓前望过去另一头,往西是一个小山环抱中间凹

陷犹如锅底一般的地形。

祭奠后需等待香烛烧尽,荀荣弼体虚,必然会有一个休憩的时间,而那个锅底一般的避风港,正是最佳的休整地点。

路程比想象中短得太多,区区一盏茶,谢辞刚刚驱马登上墓地,左右一扫,那个锅底一般的地方立即映入眼帘。

天灰蒙蒙的,长荆索索而动,西山如同一个阴暗大口,无声无息张开。谢辞一刹汗毛都竖起来了。

谢家人天生的军事触角,他霍地转头望去,只见军士府卫纷纷下马,清扫的清扫,摆放香烛冥镪的摆放香烛冥镪,余下的人如同一路上那样,列成纵队前后警戒环绕。

纷纷沓沓,如同踏在他的心头一般。

谢辞霍地抬头,他斜前方是龙守仁,龙守仁后方则是北风呼啸的崖壁,崖壁往上延伸十数丈,一颗孤松长在最顶端,再往上是云随风动的灰白色天空。

一只孤雁扇动翅膀,孤单单往南飞翔。

谢辞毫不犹豫,摘下马鞍悬挂的长弓,反手一抄长箭,“咻——”箭矢割风,往孤雁激射而出!

“噗”一声,正中目标!

——不管是裂箭,抑或掷杯,都是军中耳熟能详的动手信号!倘若有诈,这些着装整齐的军士府卫,也必然和他一样明松暗紧,绷得紧紧的。

谢辞一箭射出,所有军士下意识直起上半身,洒扫墓茔的小扫帚顿了一下,俯身正放的香烛冥镪倒在地上,甚至有人下意识把手放在腰侧刀柄,少倾急忙掩饰松手。

所有人就像卡带卡一下,轻微的停顿之后,又再度运转了起来。

"小四,你这是干什么?"

荀荣弼正在近卫扶持下自藤椅站起,近卫抖开一件极厚的黑色狐毛斗篷,正在替他系上颈下的结扣。

荀荣弼仰头的动作顿了下,他侧头望过来,问。

盯着那张慈祥依旧又似乎有了细微变化的苍老面庞,熟悉又陌生,一股凉意在心底滋生,慢慢包裹侵袭他的心脏。

谢辞动了动,黑马不安扬了扬鬃,往西踱了几步,他吁控缰,黑马仰颈嘶了了一声终于安分下来,实际谢辞往后方的崖壁退得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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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荀荣弼说:“墓头孤雁鸣,不甚吉利。大表兄驰骋沙场,想来不忌讳见血。”

"这样吗?"

荀荣弼扯了下唇角,慈祥的表情像涂了蜡一般。

这对话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在彼此之间无声蔓延。下一瞬,答案正式揭晓!

有人拍了拍掌,一道微醇的男声道:“别废话了,动手!”

随着此人一声令下,数十名府卫及随行军士扔下手头东西,“刷刷刷”抽出了长刀,迅速围拢成一圈。

最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高个军士,扯去脸上的胡子和黏泥,一抹妆粉,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高健颀长,步履从容稳健,鹰目鹞鼻,目光湛然锐利,二十五六的年纪,淡淡挑眉,自最后方缓缓踏步而上。

他所过之处,军士府卫迅速往两侧让开再合拢,他很快站在了中枢位置,掌控全场。这人,正是谢辞真正的二表兄荀逊!

他一扬手,除却眼前之外,呼啸风声的半里地、人类耳力所有可能听见的范围之外,有七八十名劲装高手飞奔而来。

原来荀逊还在西坑给谢辞准备杀伤力巨大的箭阵,务求必杀,可惜了。不过箭阵也不过是上保险罢了,既然没能用上,也就不需要了。

荀逊眉目凌厉,所有人都听从这个青年的命令,唯有几个谢辞眼熟的、早年就跟随在荀荣弼身边的近卫,此时紧紧拔刀紧紧簇拥在荀荣弼身边,既对着谢辞,也绷紧警惕防备着侧畔其他的府卫军士。

一刹之间,从慈眉善目温情细语到身陷绝境。

只花了一息!

谢辞乍见荀逊,惊怒交加,他一刹明白了所有。